我有千百个墙头。

【黑花】欢迎来到虚拟世界 第一章

第一章我写了2w5……。

这个故事可能要写一辈子。


※黑花only,架空快穿+VR全息网游

※共五个游戏世界观+一个现实世界观,游戏世界观全部【be】,现实世界观【he】




他叹了口气。

那是一双对于手圌枪而言太小的手,他还记得这把枪第一次朝向自己的时候,那双手颤圌抖着,甚至不知道要打开保险。现在游刃有余多了。想到这里他一下子开心起来,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那么聪明,又那么努力,让他没法不喜欢。

“双手握枪,手应该放在这里……对,这样后坐力就不会伤到你自己了。”

很快这个闹剧就将迎来尾声,明明要死的人是他,握着枪的少年却紧紧抿着嘴唇,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可惜的是,这一次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不能像以前一样,用一首小提琴曲作为奖励。

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流浪者之歌消散在面朝夕阳的一排排彩色小房子中间,贡多拉划破水面穿过叹息桥和彩虹岛,白鸽盘旋在巴洛克式的穹顶之巅,踩着大教圌堂的钟声沿着斜坡小道一路向下,迎面是吹向威尼斯的海风。

他微微俯下圌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枪口。他将死去,或是永生。

“现在你可以开圌枪了。”

而他心甘情愿。




第一章:《再见威尼斯》




汽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来人十分霸道地将车横在两个车位中间,不过整个停车场空空荡荡,不会有人来约束他的不道圌德行为。

这幢大厦的正门已经关闭,他只能绕到侧面的员工通道,执勤的保安大叔和他打了声招呼,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以至于犯了没带员工卡这样的低级错误,好在他只要刷脸就能进去。

他的目的地在21楼,黑圌暗的大厅里只剩下手圌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然而把他叫来的人从十分钟之前就不再回他的消息。他不耐烦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少,最后“叮”地一声停在自己面前。

解雨臣烦躁极了。

这是当然的。天地良心,整整三个月以来这是他唯一不用加班的日子,早早回到公寓却连个晚餐都没来得及吃上,又被夺命连环call叫回了公圌司,而且电圌话那头的家伙含糊其辞,只说出了重大事圌故,却又非要等到他亲自到场才能说是什么。

21层属于程序员。整层楼被分成两个部分,电梯出来往左是60%的办公区,往右是40%的休息区,解雨臣虽然是管理层,但是他最喜欢的却是这里,比起自己那间单独的小办公室,21层开阔的环境和一整面玻璃幕墙展现的城市夜景更得他心——如果不是在下班时间被突然叫过来的话,他会更开心一点。

进入办公区必须要刷卡,他刚拿出手圌机准备叫人来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吴邪大老远就听到了解雨臣的脚步声,看着对方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自己是触了霉头,在心里叫苦不迭。他干笑两声,赶紧把发小拉进了办公室。

他们公圌司平时很忙,每天都有人要加班,像他和解雨臣这种,一个是编程小组负责人,另一个是管理层大佬,就差住在办公室了。这个周末是公圌司安排的休假日,不管有没有工作,一律周一见,本来他也想利圌用美妙绝伦的周五晚上好好补个觉,要怪就怪他下班前检圌查了一遍游戏系统。

对了,他们这是个游戏公圌司。

人类要进步,科学要发展,VR——也就是虚拟现实——在这个时代早就不算是什么新颖的名词。除了旅游业和建筑业,VR出现率最高的就是游戏业,不同于一般的VR游戏体验,他们公圌司的主打,是彻彻底底的浸入式全息网游。

戴上游戏头盔,调整模式,然后往床圌上一躺,听着倒计时三二一,眼前一阵白光闪现,提示与大脑神圌经建立连接,下一秒你就已经身处游戏界面。而且他们的游戏是利圌用人类的深度睡眠时间,游戏内部时间流逝比现实世界快上好几倍,睡一觉在游戏里就能过上好几年,听说还有人用这个头盔来治疗失眠,是真是假解雨臣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个游戏真正风靡的最大原因,是他们的记忆覆盖系统,当你成功登入游戏,你就会被植入你所扮演的角色的记忆副本,从而忘记自己身在游戏。

他们的口号就是,带你体验最真圌实的虚拟。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整个办公室只有吴邪的办公桌上亮着灯,解雨臣走近,发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游戏后圌台界面,“我希望你有足够的理由打断我的休假。”

我也是牺牲了睡眠时间来的好吗。吴邪在心里念了一句。他指着一串代码,解雨臣知道这代圌表的是某个游戏中的玩家:“看到这个人了吗?”

“怎么了?”

“简单来说,他的头盔可能出了某种问题,导致他无法登出游戏。”

解雨臣皱了皱眉。神圌经连接系统的不稳定性素来是这个游戏在市面上饱受争议的地方,大脑是人类最为脆弱的部分,一旦出现损伤,其伤害不可逆转。为了防止这类情况发生,他们在每个头盔中都会设置后门程序,只要发现有类似情况,后门程序就会自动生成,让游戏者强行登出。

这是存在一定风险的,通常来说需要有医护人员在边上,来确保切断神圌经连接时不会发生意外。

“问题就在于,我没有办法查到这个代码的个人资料。”

“这又怎么说?”

“我给你看一眼你就知道了。”

吴邪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滑圌动,调出了这个人的实名信息,解雨臣看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黑瞎子……这什么名儿啊?”

“所以啊,这根本是伪圌造的身份信息,我还特意查了,他留下的这个地址查无此人。”

“你应该反省一下,他是怎么通圌过实名验证的。”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吴邪把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鸡窝,他架着副黑框眼镜,眼底有一圈乌青,乍一看就像个赶毕设的大学圌生,“我们必须要在出事之前解决掉,我暂时保留后圌台程序,但是最理想的情况就是能有人从游戏内部引导,让他能够切出游戏。你懂我的意思吧?”

“好吧。”解雨臣有些无奈地点头,他算是知道吴邪叫他过来的原因了,这事儿不好声张,而他又恰好是对游戏里那些世界观最熟悉的人,他们俩认识了那么多年,一个负责外部一个负责内部不容易出错。

“你说说,我要怎么做?”

“你知道,要登出我们的这个游戏系统,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就是指定的睡眠时间结束,自动登出,这也是他目前出问题的地方,”吴邪打了个哈欠,顿了顿,“第二种,就是要让他在游戏内的身份无法继续,从而会触发游戏系统本身的登出……”

“我明白了,”解雨臣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要杀了他。”

话是这么说没错。吴邪咽了口口水。但他总觉得小花现在的气势,似乎是要报这个损失休假的仇……

总之现在心里为这位素未谋面的黑瞎子同志默哀一下吧。

吴邪从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头盔扔给解雨臣,那是他们平时用来做测试用的:“等会儿你直接用GM账户登入,这样就不会被覆盖记忆,我会给你生成一个角色,安排在他身边方便你下手,不过你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虽然里面有不少是npc,但仍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圌实的玩家,切记不要影响到任何其他人。”

“行了,我有分寸。”解雨臣轻车熟路地戴上了头盔,说起来,明明这个游戏系统是他的idea,他自己却从来没有通关过里面任何一个世界观。

“对了,他在哪个世界观里?”他从边上拿来一个躺椅,设置睡眠时间五小时。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么久就能完成任务。

吴邪查看了一下,答:“是这个游戏内测时候最先开放的,背景在意大利的那个。”

“黑圌手党?所以他是隶属于哪个家族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有隶属家族,那就好办了,挑圌起黑圌道纷争然后下手会简单不少,“不巧,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而是一个单干的杀手。”

“……行吧。”

解雨臣没有再问,打开头盔开关,闭上眼睛等待倒数计时。

三秒之后,他漂浮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他低下头,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圌体。他现在也成为了游戏中的一条代码。页面显示世界观加载中,同时他开始接收吴邪从外部给他发来的,属于他那个角色的人物资料。

80%……87%……93%……载入完成。

解雨臣小时候学会几年的戏曲,声音尤其好听,这个游戏载入页面的提示音,还是他亲自录制的。听着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游戏管理者:X1003。”

“——欢迎来到虚拟世界。”




与此同时,威尼斯的一角。

戴墨镜的杀手将自己的狙圌击圌枪擦圌拭干净然后放回了箱子,今圌晚他没有任务,也许可以久违地去酒吧纸醉金迷一下。狂欢节的盛宴将在明天打开序幕,不过显然人们已经提前进入了状态,他听到歌声穿过圣马可广圌场,越过总督府,沿着大运河一路飘向亚得里亚海。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窗外。

要下雨了。




解雨臣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他正躺在一张床圌上,由于刚登入游戏,他的大脑有几秒的空白。如果是普通玩家,此刻已经接受记忆覆盖,即将开始探索新地图,然而解雨臣是个以GM账户登录的特圌权阶圌级,所以他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圌要圌脸地切入后圌台管理视角,开始解析吴邪传圌送给他的角色人设,顺便观察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设定,脸还是自己那张脸。他们的游戏由于和深层梦境相连,在游戏里自己的形象就是自己在梦里想要见到的样子,换句话说,在你的想象里你长什么样,你在游戏里就什么样,也只有解雨臣这种对外表十分自信的,才会百分百还原。

家里是经商的,在当地也算是有钱有权的资产阶圌级——这倒和他的真圌实情况差不多。再往下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什么情况,现在14岁?吴邪在想什么,他指望自己一个14岁身形都没长开的孩子去杀了一个职业杀手?

解雨臣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设定中的他拥有一个富裕且幸福的童年,然而变故却悄然而至。当地的恶圌警与黑圌手党勾结,想要利圌用他父母的商业渠道走私一批毒圌品,被他父亲察觉并拦截了货物,也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于是就在不久前,他的父母被人杀死在家中,而他由于溜出去买狂欢节的面具而逃过一劫。他向自己的邻居求救,又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然而14岁的他并不知道,他的邻居是黑圌道上赫赫有名的杀手。

……这个剧情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啊。解雨臣思考了一下。他知道吴邪不可能短时间内就能搞出一个完整的设定,要不然他就应该去剧本组而不是编程组了。所以他必然会参考现有的故事,多半来自于电影或是小说。

很显然,吴邪参考了那个脍炙人口的电影。

解雨臣摇了摇头,如果真按照电影发展,那么他倒是不需要自己动手,杀手被指向必死的结局。

暂时收回思绪,他又开始打量他所在的小卧室。后圌台管理视角最好的一点就是自带环境透圌视、位置分析并且自动标记周围所有活物。这是某个民居的二层,地方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倒也算五脏俱全,位置距离总督府不远——哪有杀手会住在这种地方啊?不过毕竟只是个游戏,不需要这么较真。

解雨臣转换视角,透过墙体找到了他的任务目标,在他目前的视野里,那不过是一团有着人形的数据,看样子他似乎在吃晚饭。

他突然想起来,在那部电影里还有着主角之间的感情线,人家是大叔与萝莉,他这算是什么,大叔与少年?解雨臣一边觉得很扯,但另一边又觉得有趣起来,游戏的精髓就在于体验现实世界中所没有的东西。他从小就接受着十分严格的精英式教育,身在大家族总是有很多身不由己,既然现在有机会让他能在虚拟世界里疯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那团人形的数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似乎要朝这里走来了。

解雨臣切回了第一人称视角。他开始思考,作为一个14岁的、刚刚遭遇家庭变故的少年,他应该露圌出怎样的表情。他睁开眼,明晃晃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地板上,他听到脚步声渐近渐响。

时机是如此正好。

父母的死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的呼吸变的急促,四肢无力,头晕,恶心,大脑一片混乱。他像是深海的游鱼搁浅于暗礁,第一次见到海面的风暴与漩涡,他渴求氧气与救赎,却自始自终孤身一人。

他还只是一个不知所措的14岁少年。

一句台词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这将是他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我要爱,或是死。”




黑瞎子随手将碗扔进了洗手池,而桌上还摆着另一份小碗的通心粉。那个碗是他从橱柜里翻了好久才翻出来的,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是他刚搬来的时候,对街那户人家的太太送的礼物。

他又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捡回来的麻烦。是的,麻烦。他认识那个孩子,对街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穿着私立学院精致的西装制圌服,过着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他也大概知道那户人家惹上了什么麻烦,杀手总会有自己的情报网。他不擅长应付小孩子,更不是会给自己找事儿的性子,然而当他打开门,看到那个戴着夸张面具的小小身影倒在他家门口时,他却鬼使神差地把人抱了进来。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估计孩子该醒了,希望他不挑食,不过如果真的挑食就饿着,他真的不太喜欢小孩子。

他走向自己的卧室——与其说是卧室,更像是他的储藏室,他从来不在那里睡觉,被子上都蒙了一层灰。诶,不知道小孩子的呼吸道会不会特别脆弱,别睡了一觉睡出了鼻炎。如果真的睡出了鼻炎还是赶出去好了,嫌吵。黑瞎子丝毫没有负罪感地想着。

可惜他没有得到赶人的机会,他打开门的时候,床圌上并没有人,只留给了他一床凌圌乱的被子。

窗开着,窗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黑瞎子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二层楼的高度确实不构成威胁,哪怕是小孩子,跳下去也不至于缺胳膊断腿。他哼笑了一声。说到底小孩就是小孩,这伎俩他二圌十圌年圌前就不用了。

转了个身,他面向衣柜。其实里面没几件衣服,他翻来覆去不过那么两三套换着穿,所以衣柜里空空荡荡,有足够的空间塞圌进一个身形不大的小孩。

黑瞎子很坏心眼儿地特意在柜子门口停留了那么几秒,这简直是对一个人心里承受能力的最大挑战,不过这个少年给了他一些惊喜。

当他猛地拉开柜门的时候,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蜷缩哭泣的身影,而是指向他的黑圌洞圌洞的枪口。黑瞎子挑了挑眉,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他那把装有消圌声圌器的伯莱塔92,好久没用过了,一直放在床头柜里,居然被这小子翻了出来。

他收起了笑意,在少年面前压倒性的体格让他显得愈加严肃而凶狠,哪怕隔着墨镜,眼神的凌厉也能够精准传达,那双握着枪的手颤圌抖了起来。

“你的父母没有教过你,不要乱动别人家的东西吗?”

黑瞎子当然不是真的生气,但他要收回不喜欢小孩子的言圌论,他觉得这个小朋友太有趣了,连手圌枪的保险都没有打开,而且做为有武圌器的那方,惨白的脸色却将他的软弱暴圌露无疑。不过也不能怪他,刚目睹了父母的尸体,还能保持现在的几分冷静,在这个年龄已经是超出平均水平的理智。

少年深呼吸了一下,仍然没有将枪放下,而是带着些犹疑地问道:“你是……瞎子先生?”

“嘿,”黑瞎子乐了,“我以为是你自己晕倒在我家门口的?”

不知道他是谁就敢来求助,也不怕自己转身把他卖了。细皮嫩圌肉的富家少爷,卖出去能值不少钱,估计抵他好几个单子呢。

少年撇撇嘴,终于放下了手圌枪。他知道这位住在对面的瞎子先生,前两年才搬来的,他们没说过话,不过见过几次,在他印象中,神秘的瞎子先生似乎从来不在白天出门,结合他从床头柜找到的这把手圌枪,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杀手吗?”

“没错。”黑瞎子丝毫不掩饰。

少年立刻正了正脸色:“是不是只要出钱,就可以让你去杀圌人?”

“你要杀谁?”

“杀了我父母的人。”

黑瞎子笑了笑:“你知道是谁吗?”

少年握紧了拳头,不理会那笑声中的戏谑,倔强地抬起头:“雷纳托。”

“啊?”

“我说,雷纳托。”少年重复了一遍,“那个贩毒的警圌察,经常在这附近溜达,有些秃顶,脸很长,身上总有一股臭味。”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少年皱起了眉,然后话锋一转:“……但他不是主圌使,他和西尔维奥勾结——我想你知道这是谁——我怀疑西尔维奥才是派人杀了我父母的元凶。”

这小子知道的还挺多的。黑瞎子的头更疼了。说实话,他并不打算为了一个邻家小屁孩去和警圌察还有黑圌手党老大作对,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好吧……你能出多少钱?你总不会希望杀手免圌费为你工作吧?”

这下子少年局促起来。他口袋里只有买面具剩下的不到5000里拉,他没有天真到以为用这点钱就能雇圌佣一个杀手。而直到今天之前,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钱不够用的窘境。

“我……”

“行了,杀圌人的话题暂且不谈,你先出去把晚饭吃了。”黑瞎子想起了自己那小碗通心粉。他目送着少年有些僵硬地走出房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床头柜加个锁,然后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出声叫住了少年。

“嘿。”

“嗯?”少年回过头看着他,不经意的眼神中却同时透露着天真与成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副难得的好皮相。

黑瞎子挠了挠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解雨臣在黑瞎子家里住了下来。

下意识地报出真名之后他其实立刻就后悔了,应该编一个酷炫的意大利名字,不过看黑瞎子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哪里违和。也是,在梦里的时候,没有人会质疑任何事情的科学性。

从客厅的窗户望出去,对面就是他曾经的家。现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这几天总是有警圌察来来往往,尤其是那个与毒贩勾结的家伙,每天都站在门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解雨臣猜,对方可能是发现自己逃跑了。

总之,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搜寻他的人每天都在他50米之内徘徊,而他和一个杀手共处一室。在最开始的几天里,他们还遇上过排查。

那时候解雨臣在洗澡,而黑瞎子靠在窗边抽烟,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不会有好事,除了交房租的日子,平时也没有人会来敲开他这个杀手的家门。

他收起一身戾气,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无辜平民。

“你们是?”

门外站着两个警圌察,黑瞎子认出来他们是最近在这附近搜圌查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干劲。

“警圌察,”个子高一些的那个朝他点了点头,“你对面那户人家的事情,知道吧?”

黑瞎子立刻露圌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知道。”

“杀圌人犯在逃,我们需要例行搜圌查这附近所有的住户,不打扰吧?”

说着就打算进门。

黑瞎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们是搜圌查杀圌人犯还是搜圌查逃了一劫的解雨臣?而且,就算没有解雨臣,他也不可能让两个警圌察进屋,开什么玩笑,他可是藏了一屋子违圌禁枪圌支和弹圌药。

要是放在以前,大不了他就直接把这两个警圌察杀了然后连夜逃走,但现在他必须要考虑到还带着一个小家伙,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非得帮解雨臣,明明是个杀手,却做起了慈善活儿。

他脸上还挂着笑,被墨镜遮挡的眸色却逐渐冷了下去,警圌察意识到他没有让他们进门的打算,再次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已经起了疑心。

“怎——”

浴圌室的水声停了。

“——爸爸。”

软圌软糯糯的声音隔着门传了出来,分明是个小女孩儿。

“又没有热水啦,你快来帮我看看呀!”

“我女儿,”黑瞎子抱歉地笑了笑,“这里的热水管经常出问题。”

那警圌察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愣了愣,问道:“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住?”

黑瞎子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她妈走得早。”

警圌察露圌出了了然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

浴圌室里有个在洗澡的小姑娘,他们两个大男人进去搜圌查着实不妥,于是也不多纠缠,道了个别就走向了下一户人家。

等到黑瞎子关门转身的时候,解雨臣刚好从浴圌室里出来,他没有什么衣服,穿了黑瞎子的卫衣,下摆恰好到膝盖上面,头上顶着浴巾,整个人散发着水汽。

他眨了眨眼,露圌出了一个俏皮的表情:“怎么样,我的声音好听吗?”

黑瞎子没搭话,只是笑了笑,然后坐回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他承认解雨臣的机灵帮了他一个忙,要是他下手杀了那两个警圌察,事情会变得麻烦不少。

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解雨臣显然有些不满,他光着脚走到黑瞎子边上:“我帮了你的忙,算不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嗯?”黑瞎子哼笑一声,“我以为警圌察是被你引过来的?”

他知道解雨臣在打什么主意,小孩想要碰枪,这要求在这几天已经被隐晦地提及了好几次。

“我需要自保的能力。”解雨臣振振有词。

“哦?”黑瞎子的目光并没有从电视上挪开,“自保还是复仇?”

解雨臣被噎了一下,但是气势却没有消下去丝毫,他仍然理直气壮:“复仇有什么不对的吗?”

黑瞎子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

他这人不记仇,因为有仇他当场就报了,什么狗屁的法圌治社圌会,他从来不信那一套,他的生活,就是每天捏着自己的命,掂量别人的命。

“不过,”他很欣赏解雨臣的气性,但他更喜欢变着法子逗圌弄这个少年,“你打算拿什么来交学费?我的私人一对一课程可不比下单杀圌人便宜。”

那一头静默了几秒。随后是脚步声。

解雨臣挡在了黑瞎子和电视机中间,强圌迫他看着自己,他知道其实黑瞎子根本没有在看那些充斥着冷笑话的黑白喜剧。

“ 不需要你帮忙,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他用的是“会”,而不是“要”,“然后我就可以正大光圌明地回到我的家里,我会接手我父母的遗产,和他们的所有贸易活动。那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听听,这是怎样不切实际的嚣张话语啊。

黑瞎子应该笑的。可是他却没有笑,因为那双眼睛直白地向他宣告着,解雨臣不是想要这么做,而是相信自己能做到,不过是一个十四岁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却有着说一不二的魄力,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自信。

“所以说,”黑瞎子突然凑到解雨臣眼前,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每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酒吧里的女人都会失去思考能力,“你是想圌做会经商的杀手,还是要做懂杀圌戮的商人?”

当然,解雨臣不是那些女人。

“都不是。”

他抬起头。

“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并除掉妨碍我的人。”




显然黑瞎子对于这个答圌案是满意的。

不过他仍然没有让解雨臣上手碰枪。他有一种直觉,一旦让解雨臣用了枪,一定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不过小孩子想要学点防身技巧也在理,他从卧室床底下——解雨臣觉得他的卧室真是个百宝箱——翻出了一把形状奇怪的匕圌首,让解雨臣从最基本的体术开始学起。

说到卧室,黑瞎子的生活习惯也很奇怪。除了床,他在哪里都能睡,解雨臣见过他趴在桌子上睡,靠在角落里睡,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摇椅上睡,而且他有一把从不离身的瓦尔特手圌枪,有一次解雨臣半夜起来上厕所把他惊醒,还被这把手圌枪指着脑袋过。

作为杀手,黑瞎子最不缺的就是仇家,安全感这东西太奢侈,他要不起。

而作为老圌师,他可算是挺尽职的。他们的训练从当天晚上开始,为此黑瞎子甚至停止了他的酒吧活动。解雨臣没有继续坚持要用枪,而是乖乖地收好了那把匕圌首,他明白自己的面相还太嫩,固执换不来什么好结果,迂回一下反而还有余地,而且解雨臣对自己有信心,他学东西向来快,底子也不错,早晚会有机会接圌触到枪的。

黑瞎子打量了一下他就知道,自己的那套颇有些野蛮的方式不适合他,解雨臣得走轻巧的路子,好在偏重技巧性的招式他也知道不少。

而且解雨臣也确实是个好学圌生,他聪明,且努力,不仅能很快吸收黑瞎子教他的东西,还能将其转换为适合自己的方式,他们在训练的时候并不总是把客厅里的家具都搬开,解雨臣很懂得如何利圌用自己的身形优势,将障碍物变成变成帮手。

每当成功从黑瞎子的攻势中逃离,解雨臣都会扬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小野猫,也许是因为表现得不错,他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先生。”解雨臣笑得眉眼弯弯,他只有在有求于黑瞎子的时候,才会用这个称呼。

黑瞎子还以为,他终于沉不住气,要再次提及用枪的话题。事实上,黑瞎子已经不打算拒绝了,他知道解雨臣是个好苗子,然而对方又一次让他惊讶了一把。




“可以为我买一套新衣服吗?”




其实解雨臣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他只有一套衣服,就是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那一套。平时在家里他总是穿着黑瞎子的卫衣跑来跑去,但他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他自然需要能够穿出门的新衣服。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但如果抓紧时间的话,还来得及在店铺关门之前赶到,黑瞎子琢磨着他也有几天没出门了,至少也要补充一下食物。

但他离开之后,解雨臣并没有乖乖待在家里。

他找出了自己唯一一套衣服,还翻出了一件斗篷——对他来说长了些,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他是因为出门买狂欢节的面具而逃过一劫的,现在这个面具又一次帮到了他。他站在镜子前,确信现在没有人能辨认出他本来的模样。

斗篷遮住了身形,他还戴上了帽子。金色的半脸面具只能露圌出他瘦削的下巴,而且他相信面具上繁复的花纹会比他本身更加惹人注意。狂欢节已经开始了好几天,他这副打扮出门完全不会引起什么怀疑。更何况。

他看了眼窗外。游圌行的人群在一个小时前经过,现在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只要穿过这十几米的距离,就是他的目的地。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家门口驻守的警圌察终于离开,这是一个好机会,他需要回去一趟。

解雨臣用餐巾纸堵住了门锁。黑瞎子带走了唯一一把钥匙,他要想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回来,只能用这种方式。他躲在楼道的阴影处再次观察街道,如他所想的那样,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月光只照出他自己的影子。

久违地回到了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墙之隔,也仍然让他有了恍若隔世的感受,他深呼吸了一下,打起精神,一口气跑了过去。

就在一周前,这里还是他的家。解雨臣凝眸打量着。院子没有母亲的打理已经长出了杂草,从房子里面再也不会透出温柔的暖黄圌色灯光,阁楼是他的房间,现在窗帘紧闭,而父母的房间的窗户已经没有玻璃了。

大门果然没有锁,解雨臣微微弯下腰,从横七竖八贴着的封条底下钻了进去。玄关和走廊上都是那些警圌察的脚印,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争取不留下圌任何自己的足迹。客厅被翻得很乱,要是不知道的,铁定会以为这几天来的人不是警圌察而是强盗。解雨臣没有多停留,他要找的东西不在一楼。

他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时间紧张,他总有不好的预感,必须速战速决。他径直走向二楼走廊的尽头,那里曾经住着他的父母。

尸体自然早就搬走,但是床圌上地上的血迹却没有人清理,变成了黑色的污渍。墙边有一地的碎玻璃,夺走他父母的子弹就是从这里进来的。解雨臣在门口短暂地停顿了几秒,然后走到了床头柜边,他的手伸到了柜子的后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有一把备用钥匙。

这便是他这次的目的。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床头柜的夹层里藏着某个东西,而他也确实找到了。

偏偏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动静。

“谁在上面?!”

粗犷的嗓音让解雨臣如坠冰窖。他没想到警圌察会在这个时候折返,又或者说,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陷阱,用来守株待兔,等着他自投罗网。

来人不止一个,解雨臣在心里冷笑,抓他一个小孩子,居然还费这么大周章。他看了看窗户,思考了一下跳下去并成功逃走的可能性有几成。但是来不及了,追逐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不过那些警圌察们并不知道内圌情,只知道他们的直属上司让他们在附近看着,任何进入这里的人都不能放过。但他们没想过如果对方是小孩子该怎么办。

为首的大高个冲上二楼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走廊尽头瑟瑟发圌抖。光线太暗,那人又穿着狂欢节的斗篷和面具,完全无法分辨长相。

“哪家的孩子,这里是命圌案现场,你家长呢?”他的语气不算温柔,小孩儿低着头,向后踉跄了一步。

“我……我来找小哥圌哥,他答应过要陪我玩的……”

赫然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警圌察倒是知道这家有个目前不知所踪的儿子,不过他猜测父母被人杀了,小孩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被杀手拐卖到了别的地方。他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其实不太想为难小孩子,但是上司的命令在那里摆着,他不能放这小孩就这么离开。

“你得和我走一趟。”

他将小孩逼到了墙角,他蹲下圌身的时候,小孩抖得更厉害了,那双没有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然后他发现,在精致的金色面具下面,两行泪水沿着白圌嫩的脸颊流了下来。

哭了?

他叹了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但是还没有开口,身后的同圌僚突然喊了一句:

“什么人?”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一身黑的高大男子正向他们走来,而且大晚上的,这人还戴着墨镜。他皱了皱眉:“你……”

没等他说什么,身边的小女孩一下子扑了过去。

“爸爸!”

陌生男子对他歉意地笑了笑:“我家女儿给你添麻烦了。”

说着又低声斥责了一句:“不是让你别乱跑的吗?”

小女孩没有说话,肩膀一抽一抽的,实在可怜。男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声哄着:“别哭啦,给你买了新衣服。”

警圌察看了一眼男子手中的购物袋,他知道那个牌子,他的女儿就很喜欢那家的衣服。他想了想,不打算再盘圌问这对父女,上前拍了拍女孩子的背:“别哭了,要听你爸爸的话,下次不要再乱跑了哦。”

他目送着他们离开,总觉得刚才一瞬间对上的小女孩面具后的眼睛,好像在哪里看过。他摇了摇头,没有多想。如果他注意过客厅里的全圌家福,他就应该注意到,这家的小男孩,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解雨臣被黑瞎子抱在怀里,他回过头,冷冷地看了那几个警圌察一眼。他们也许不知道,黑瞎子今圌晚救的不是他,而是他们。

斗篷下的小手,此刻正握着一把已经打开保险的手圌枪。




“给你三分钟,够不够编出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一进房门,黑瞎子就将解雨臣放了下来——或者说是扔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堵着门锁的纸,“啧”了一声,然后靠在门边抱着臂看向解雨臣。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解雨臣已经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当黑瞎子的眼神完全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整个人一下子定住,没有再动。

错在他,他觉得黑瞎子生气了,而且黑瞎子也应该生气。

“我……”

“哦对了,在你解释之前,先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吧。”

黑瞎子朝他伸出手。

“小骗子。”

他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偏偏语气里又夹杂了些莫名的调笑和宠溺,让解雨臣一时摸不透他的真圌实情绪。但在这种时候,示弱会是比较好的选择。

解雨臣扯开了自己的斗篷,但是没有摘下面具,好像隔着些什么,就能遮挡住自己难以抑制的不安。他的手里握着的还是那把伯莱塔92,后来黑瞎子把它锁在了床头柜里,然而那样的锁却也难不倒解雨臣。他还在裤子后面别上了黑瞎子送给他的匕圌首以防万一,现在他乖乖地将两样东西同时交还。

黑瞎子只拿起了手圌枪。

“看得出你很喜欢它,它确实是把好枪,”黑瞎子将枪抛起,又接住,“学会开保险了,自学成才啊。”

出乎解雨臣意料的是,黑瞎子又把枪还给了他。

“拿着吧,本来也是打算给你这一把的。”

说着他伸手摘下了解雨臣的面具,面具后的人显然有些猝不及防,还来不及收拾表情,一张惊讶而欲言又止的脸就这么出现在黑瞎子面前,脸上还留着面具膈出来的浅淡红痕,实在有些可爱。

黑瞎子蹲下圌身,伸出自己的食指,轻轻圌按圌压着那道不久后就会消去的痕迹,从左耳下方,到鼻尖,再到右脸颊,解雨臣只觉得痒,但又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小火苗从温度微凉的指尖蔓延到自己的皮肤。

“怎么,”黑瞎子看他直接呆立在原地,笑着捏住了他的鼻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生气?”

解雨臣微微侧过头,却没有挣脱开。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说“难道你没有吗?”

黑瞎子叹了口气,他一开始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是眼前解雨臣这个样子,有气也消了:“事情也过去了,我和你一个小孩置气未免太幼稚。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危险的事情,我做过的要比你多得多。”

解雨臣看了看他,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牛皮笔记本。那属于他的父亲,上面记录了每一个被察觉到的问题交易,包括交易时间、交易人和具体的货物,可以说是一份警圌察与黑圌道勾结的证据清单,雷纳托前几天气急败坏地让手下翻箱倒柜,就是为了找这个东西。

“我是去拿这个的。”

因为被捏着鼻子,解雨臣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撒娇。他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终于皱着眉轻轻拍掉了黑瞎子的手。

然而黑瞎子并没有接过那本本子,说实话,他不感兴趣。他可以收留解雨臣,可以教解雨臣用枪,可以救解雨臣于危难,甚至有朝一日,也可以替解雨臣杀圌人,但那并不是因为他对那些暗处的勾当抱有任何的好奇或者无用的正义心。

当杀手行善,那是因为遇到了有趣的猎物。

他看了看时间,又将面具扣回了解雨臣脸上,接着拉起他向外走去。

“原本今圌晚是不想带你去的,不过我改主意了。听好,等一会儿我会给你上最重要的一节课。”

他从沙发底下抽圌出了一个藤箱,像是野餐时会带的那种,然而解雨臣很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在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来到了不远处的广圌场,人群正聚圌集在这里,他们穿着华贵的服饰,无论男女老少,戴着面具跳着舞,黑瞎子拉着解雨臣穿梭其中,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解雨臣抬起头,看到了大教圌堂那五个圆形的大屋顶,美妙的拜占庭艺术。

目的地在一旁的钟楼,广圌场的顶点。他们从侧面的小门进入,紧接着是几百节楼梯。楼道十分狭小而阴暗,解雨臣并不喜欢那里的潮圌湿感。每隔十几米会有一个正方形的小窗子,从那里透进来的月光是他们全部的照明,解雨臣不明白黑瞎子在这种情况下戴着墨镜,究竟是怎么看清楚的。

一路上他们都保持着沉默,旋转楼梯和极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却给了解雨臣一种永无止境的错觉。杀手,少年,被诅咒的钟楼,没有尽头的楼梯,也许墙的内部埋着尸体。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直到他终于看到了悬挂于顶层的大钟。

解雨臣喘着气,而黑瞎子则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将藤箱放在地上,拿出了里面那把被圌拆开的枪。

“知道这是什么枪吗?”

“……来圌复圌枪?”

“有些笼统,不过也是正确答圌案。”

黑瞎子没有多做解释,解雨臣蹲在一边,看着他在几十秒之内将枪组装好,还一边解释着每个部分的名称。

“这把枪是我改造过的,比一般的来圌复圌枪精准度更高,且射程更远,”黑瞎子调整了一下狙击镜的角度,“六发式。”

“但你只有四发子弹。”解雨臣看了一眼弹匣。

“因为这种枪的缺点就是装弹十分麻烦,而且,”黑瞎子将枪架在围栏边,“今圌晚的任务,只需要一发子弹就够了。”

“来试试?”

黑瞎子看向他,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就像在谈论昨天的晚饭、今天的天气、明天的工作,解雨臣将拳头攥起又松开,他的手心微微起了些汗意。

他走了过去。

他用右眼看着狙击镜,那是两条街以外的一条小巷,黑瞎子的身圌体靠上了他的后背,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一下,两下。

黑瞎子握着他搭在板机上的手,将头贴在他的左耳边,解雨臣觉得他们的呼吸都似乎融在了一起。于是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三下,四下,五下。

此时狙击镜里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不高,微胖,大概是喝了不少酒,走起路来有些歪歪扭扭,解雨臣看不清他的脸。

他问道:“他是谁?”

黑瞎子的笑声让他耳根一痒:“我从来不在意目标是谁。我只知道,有人要他的命,且出了不错的价钱。”

“我知道他活不过今圌晚,这就足够了。”

黑瞎子是一个称职的老圌师,但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的老圌师。解雨臣想要学会用枪,而黑瞎子教给他的第一节也是最重要的一节课,就是杀圌人的感觉。

他引导着那双稚圌嫩的手缓缓拉下终结的尾音,却也是正式启程的号角。

呼吸急促,瞳孔放大,止不住颤圌抖。解雨臣很难形容第一次杀圌人是什么感觉,事实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子弹已经划破空气飞了出去,一秒都不到的短暂瞬间,一个生命被他送去了地狱。

“恭喜你,任务完成。”

黑瞎子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他的嘴唇擦过解雨臣的耳圌垂,恍惚间解雨臣错以为那是一个奖励的轻圌吻。几乎是同一时刻,烟火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绽放,广圌场上的人们开始欢呼,五颜六色的流光溢彩映在他们眼中,却没有人知道,两条街以外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正痛苦地蜷缩在墙根,体验着生命里的最后几分钟。

钟在他们身后敲响了十二下。烟火,欢呼,悲鸣,钟鸣和心跳。

而解雨臣什么都听不到。




在长达一分钟的静默之后,他猛地从水中抬起头。

窒圌息感是此刻让解雨臣能够保持清圌醒的最后药剂。该死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将游戏与现实混淆了。

无论是光影还是音效,或者是背后紧圌贴的体温和烦人的心跳声,都被真圌实的还原,解雨臣一边感慨游戏的开发确实成功,另一边又忍不住开始质疑把一个游戏做得如此真圌实的必要性,毕竟入戏太深可不是什么好事。

解雨臣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过得十分理智,他也习惯了用理性思维去解决一切事务,哪怕他是游戏的设计者之一,他却始终只把这一切当成工作,而不是爱好。在解雨臣眼里,将热情过圌度投入到虚拟的世界是对感情的一种浪费。

会选择进入游戏行业是一个意外,他自嘲为迟来的叛逆期,也是他唯一的一次不理智。从小到大解雨臣都是当之无愧的“别人家孩子”,乖圌巧懂事有礼貌,聪明努力成绩好,最气人的是长得也是小朋友里最好看的。解家家大业大,他从小没少被灌输家族理念,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会接手解家产业在商业场上叱咤风云,直到高圌考结束的那天。

说起来也奇怪,在得知自己并不是亲生儿子的时候,解雨臣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一口气。解连环最后还是决定给他自圌由选择的权圌利,而不是将解雨臣与解家彻底捆绑,虽然解雨臣很明白他心里还是希望自己留在解家的。

但是解雨臣不。

他在挑选大学的时候,特意选的都是远离北圌京的地方,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在决定专圌业的时候,他甚至是抓阄的,这目前是他人生中做过最无厘头的事。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在大学里遇到自己阔别十几年的发小,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此时此刻的解雨臣,意识到自己大概要做人生中第二件不理智的事情。这可能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脸,之前那个不承认虚拟世界里会存在真圌实情感的人是谁,对不起他不认识。

他慢腾腾地从浴缸里跨了出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切换到后圌台模式,去看一看刚才被他打死的路人甲。好在那不过是一个npc,然后他紧接着发现,目前这间小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黑瞎子并不在。

也许是洗澡的时候太过专注于自己的思绪,解雨臣压根没有注意到黑瞎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裹圌着浴巾大摇大摆地从浴圌室出来,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淡淡烟味,推断黑瞎子应该已经离开了一会儿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被子已经铺好,让他乖乖睡觉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然而解雨臣14岁的外表下住着一颗25岁的灵魂,已经不再是会听话的年龄。可惜衣服被黑瞎子洗掉了,他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眼神瞥到了门边的购物袋。

哦对,他是以买衣服为理由把黑瞎子忽悠出门的。

可是袋子里的东西却让他无话可说。那是一条粉色的连衣裙,轻飘飘的雪纺布料,领口和袖口装饰着蕾丝,腰间别着一个大蝴蝶结,裙摆是花瓣边的,背后还有绑带,黑瞎子甚至贴心地买了配套的圆头粗跟鞋,和一个棕色的假发。

解雨臣甚至能想象出黑瞎子笑着对他说“你不是我女儿吗?”的表情。

他再次切入后圌台模式,定位了黑瞎子的具体方位——是一个位于暗巷的地圌下酒吧。这个酒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大量黑圌道情报的交流地,黑瞎子正在与另一个玩家交谈,解雨臣估计,那就是今圌晚的任务的雇主。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裙子,脑海中立刻有了计划。




他打了今圌晚第十五个哈欠。

作为一个给酒吧看门的,他确实不应该对工作的乐趣性抱有什么期待。他会选择来这里工作,最初是抱着看美圌人的心态。也不能说有错,性圌感的低胸v领、紧身皮衣、超短裙和吊带袜,每天都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尽管都奔向了别人的怀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不过说实话,烟熏红圌唇看多了,渐渐开始审美疲劳,怀念起邻家少圌女的天真烂漫,雀斑、蓝眼睛和格子裙也是另一种美好,或者像是那位刚刚跑过去的粉色小姑娘一样——

等等。

他一个跨步拦在了那个小女孩面前:“抱歉,未成年人不得进入。”

小女孩抿着嘴——他好久没有见过素颜还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了,尤其是雪白的皮肤,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然后抬起头看了看他,声音微微有些颤圌抖:

“我……我来找我的父亲。”

他皱了皱眉。放着这么一个小孩子不管,大半夜跑来喝酒的男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对照了一下今圌晚过来的客人,立刻列出了几个可疑名单。

他蹲下圌身:“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帮你去找,但你不能进去。”

“他……”

小女孩的眼神掠过他,突然叫了一声:“他在那里!”

他回过头,看到了坐在吧台的两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和另一个年轻男子说些什么,那个年轻男子算是这里的常客,他下意识地认为中年男人就是小女孩寻找的目标。

他走了过去:“先生,您的家人在找您。”

本就已经到尾声的谈话被打断,中年男人有些迷茫地看了看门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同伴却先一步站起来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

“……爸爸!”

解雨臣憋着笑,跳起来搂着黑瞎子的脖子,让黑瞎子不得不抱住他。嘈杂的酒吧似乎都安静了一秒,所有人都在悄悄打量这一对奇怪的父女组合,尤其是这里认识黑瞎子的人并不少,大家都知道他没有孩子,更别提这么大一个,于是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那位中年男子还愣着没回过神来:“这是?”

“如你所见,我女儿,”黑瞎子把人抱回了吧台边上,解雨臣转过头,对着大叔甜甜地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而黑瞎子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路边捡的。”

半真半假的语气让人探不出虚实,显然男人自己脑补了不少,聪明地选择不去深究,客套了两句就起身离开。

等其他人的注意力从这里转移之后,解雨臣用自己的声音对黑瞎子说:“现在你在这里不再是杀手黑瞎子,而是恋圌童癖黑瞎子了。”

语气里还颇有些得意洋洋。

黑瞎子却不以为意:“如果他们知道我不仅是恋圌童癖,还是同圌性恋,大概眼神会更加精彩。”

说实话,他第一眼没有认出解雨臣,而是认出了自己随手买的那条裙子。深更半夜穿成这样一个人跑出来,解雨臣对这里的治安未免太放心了。

“说吧,你跑出来做什么?”

“找你。”

“为什么?”

“……睡不着。”

黑瞎子挑挑眉,意思是“你继续编”。

解雨臣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强行转移了话题:“你喝的是Godfather(注:一种红色的鸡尾酒)吗?”

“你只需要知道这不是牛奶就行了。”黑瞎子招来酒保买单。他心下叹气,原本他还抱着顺便猎个艳也不错的心态,现在被解雨臣这么一搅合,别说今圌晚了,他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来这里。

然而等他付完钱再转过身,却发现桌上剩下的小半杯Godfather已经见底,他又看了一眼在一旁明显心虚的解雨臣,终于头疼起来。

你说对面那家的夫妇,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倒霉孩子呢。




在回去的路上,解雨臣明显露圌出了醉态。

不是他不能喝,25岁的他尽管并不会对喝酒上瘾,但是酒量却继承了家族遗传,如果他不想喝了,只是因为撑了,而不是因为醉了。

然而这只是一个14岁的身圌体。

好在解雨臣酒品好,喝醉了不哭不闹不吐,就是话特别多,一路上指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要问黑瞎子那是谁,同时好奇每一个雕塑的来历和每一个建筑的历圌史。在黑瞎子回答了解雨臣第十四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开始觉得力不从心了。这是十万个为什么吗?这个小话唠是谁!妖精!把原来的解雨臣还回来!

“瞎子,”解雨臣压根没有圌意识到黑瞎子内心处在崩溃边缘,仍在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一切,“那是什么?”

他们抄近路回去,刚穿过一条仅能容纳两人通圌过的黑圌暗小巷,就进入了红圌灯圌区。解雨臣并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瞪大了眼睛看着橱窗里性圌感的比基尼女圌郎朝着他身边的黑瞎子抛了个媚眼。

这一下也不知道是醒了酒,还是更醉了。

“人肉橱窗。”

黑瞎子压根没有丝毫带未成年人来红圌灯圌区的罪恶感,而解雨臣也没有再看,直接别过了头,落在黑瞎子眼里,显然是不好意思了,毕竟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正是青圌春圌期的开始,对于性的刺圌激,出现任何反应都是正常,等解雨臣到了黑瞎子这种老司机的年龄,就会见怪不怪了。

不过黑瞎子没有想到,解雨臣别过头只是因为不喜欢那女人看着黑瞎子的眼神。

红圌灯圌区黑瞎子也是来过几次的,醉生梦死谁不喜欢,尤其是像他这样过着居无定所、活了一天是一天的日子的杀手,对于很多事情就更加不会在意。喝酒,抽大圌麻,看性圌感女圌郎的脱衣舞,沉溺于圌红色灯光和廉价香精制圌造出的幻觉,劣质的享乐像是一剂强心剂,让“活着”变成一种更加真圌实的感觉。

不过不是今天。今天黑瞎子的任务是把小祖圌宗送回家,哄睡觉。

正这么想着,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烟草味儿,回过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老相识。

这人是这片红圌灯圌区的老大,人称老烟鬼,说得好听点叫管理者,说得难听点就是收保圌护圌费的,不过在黑圌道白道上都吃得开,大多数人都要卖他几个面子。黑瞎子先前有个任务是通圌过这个人交接的,一来二去也算是半个熟人。

他揽着黑瞎子:“我远远看着就觉得是你,怎么,有段时间没来了吧?今天是来花钱的还是来赚圌钱的啊?”

一边说着一边把黑瞎子往一边的店里引,这时候他才看到跟在黑瞎子身边的“小姑娘”,打量了一下,眼前一亮:

“哟,哪里拐来这么漂亮的小女孩,我还以为你不参与这类事情,所以今天来是要出手吗?”

搞什么,这里还经营着人贩子的勾当吗?解雨臣抓着黑瞎子衣角的手紧了紧,看着人肉橱窗里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孩们,眼神里多了些怜悯。他又不傻,被卖到这种地方,还能干什么?

而黑瞎子不动声色地微微让步,他终于有了点作为成年人的自觉:“今天只是路过,这不急着带我闺女回去呢么。”

那人自然不相信这套说辞,不过也没有追问,开了句玩笑带过:“哪天玩腻了要出手,记得先想到我啊。”

他想要和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打个招呼,却总觉得这张脸好像见过似的,他眯着眼睛,对黑瞎子说:

“对了,上次那个老板又有新单子了,你接不?一样的价圌格。”

解雨臣明显感到黑瞎子在那一瞬间身圌体僵了一下,然而酒精的摄入却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从而没有深究。

“不了,最近忙着陪女儿,你也看到了,我是个好爸爸。”

“得了吧,好爸爸还带女儿来这种地方。”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解雨臣今圌晚的兴圌奋,他仍旧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红圌灯圌区的一切,并且很快就被一个霓虹灯牌子吸引了目光。

Peep show?这又是什么?解雨臣歪过头,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问,而是决心要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找到谜底。

英文圌字母在他脑内飞来飞去,但他却没有办法集中精神。peep,酒,橱窗,人贩子,杀手,钱,peep,peep,peep。

peep,偷圌窥。

黑瞎子从刚才就在观察解雨臣的表情,注意到他表情一变就知道他已经明白那是什么了,低低地笑了两声:“可惜了,你还要再等几年才到能看这个的年龄。”

解雨臣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别的。他没有再看那块牌子,而是转过头看着黑瞎子:

“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裸圌露肉圌体扭圌动真的能收获那么大的快乐吗?”

黑瞎子惊了,这小孩真是语出惊人。

而解雨臣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还是说,偷圌窥这个认知本身才是愉悦感的来源。”

“一切与性挂钩的内容都容易引发人类最原始且真圌实的欲圌望,”黑瞎子说道,“结合这种十分低俗的方式,自然更让人激动。更何况本身色圌情表演就应该伴随着昏暗狭小的空间和奇怪的味道,要换到高档的场所里就该叫艺术鉴赏了。”

“当然,也没有必要就这个问题想太多,本身就不过是图个乐子而已。”

不对啊。黑瞎子及时打住。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这样的话题?

而这个问题,直到他被解雨臣压在床圌上都没有想通。




“那你觉得,现在是色圌情,还是艺术?”

解雨臣跨圌坐在黑瞎子身上,其实黑瞎子只要动一下就能把人给掀翻,要是平时的解雨臣,他倒也不担心,但是看看人现在的状态,搞不好一头就栽床底下去了。

解雨臣扯掉了假发,踢掉了鞋子,连衣裙的拉链被拉了下来,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瓷白的皮肤被半遮半掩。他眼睛半眯着,视线在黑瞎子身上游走,然后微微蹙了蹙眉,看样子对黑瞎子那一身碍事的衣服不太满意。

“我只知道,现在是14岁的入睡时间了。”黑瞎子叹了叹气,他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小祖圌宗的,非要给他来这么一出。要知道,虽然他不会对未成年人出手,但不代圌表解雨臣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

听到这句话,解雨臣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我已经25了!”

黑瞎子呵呵一笑:“其实我52了你信吗?”

面对黑瞎子这种敷衍的态度,解雨臣显得不乐意了,他撇了撇嘴,但随即又笑了起来,整个人趴倒在黑瞎子身上。

“你硬了。”

“生理反应而已,谁这么赖在我身上我都会硬。”

这倒是假话。解雨臣明显也不相信。

他笑了两声,还好死不死地在黑瞎子身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一个“也”字用得巧妙极了。黑瞎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一个14岁的男孩子表白了,而且对方同时还要自己表态。

表什么态,他可不想在因为杀圌人被抓之前,先因为诱拐未成年人入圌狱,尽管这个人是自己送上圌门来的。

这个时候应该否定。黑瞎子明白。可他居然犹疑了。

要拒绝这个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的小祖圌宗,怎么好像比他想象得还要难呢?




又折腾了一小会儿,解雨臣才趴着睡过去,他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黑瞎子不放,搞得后者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弄下来。

解雨臣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这是难免的,这一个晚上对他来说太过漫长了,从潜回家中差点被抓,到钟楼上的第一次杀圌人,再是酒吧和红圌灯圌区,不敢想象这些事情发生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

他在床圌上翻来覆去,折腾出不小的动静,但酒精的作用又让他并不会轻易醒来,只能被梦魇所缠绕。钟声在耳边聒噪不安,他梦见无数的人朝他涌来,而他机械般地不断向他们开圌枪,他踩圌踏过无数的尸体——警圌察,酒保,妓圌女,和戴着面具的平民,最后他来到一面镜子前,看着里面倒映出的小女孩,陌生又熟悉。他举起枪,“砰”,镜子碎了,子弹送入了镜中人的体圌内。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个枪眼,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他在梦里想,也许我会死。

紧接着他听到了小提琴的声音,取代了钟声,与此同时梦中圌出现了一条道路,是由白色阶梯组成的旋转楼梯,他慢悠悠地走着,血迹消失了,伤口消失了,枪也消失了,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却希望阶梯没有尽头。

他在梦中漫步,伴随着一曲D大调卡农。

那之后解雨臣安分了好几天,乖乖在家里和黑瞎子学枪,没有再乱跑。小提琴的声音伴随了他好几个晚上,每一次都是卡农,他从来没有问过琴声的来源,而是把这当成是一种礼物。

学枪不是个有趣的过程。一把手圌枪被解雨臣反复拆了装装了拆,却始终没有等到第二个实战的机会。

黑瞎子时不时会出去一趟,据说是为了养家糊口,原话是:

“以前只需要自己管饱,现在还有另一张嘴嗷嗷待哺,当然要更加勤奋。”

解雨臣心想,我又吃不了你什么。

黑瞎子不许他跟着,毕竟这不怎么安全,总是要顾及两个人对于黑瞎子来说会是一种负担。不过他答应解雨臣,接到了新单子会带着解雨臣一起去,这才让小祖圌宗定心留在家里拆枪玩儿。而且解雨臣是个会举一反三的,有一次黑瞎子回来,发现不仅是那把小手圌枪,他放在沙发下面的来圌复圌枪也被圌拆了,偏偏解雨臣还是一副等着表扬的表情,让黑瞎子半点脾气都没有。

奇怪的是连着好几天黑瞎子都没有接到任何工作,他想起了前几天在红圌灯圌区的时候老烟鬼和他提到的“新单子”,但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接,他觉得他能猜到那个单子是什么内容。

他在附近的酒吧里多徘徊了一会儿,他坚信自己不过是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回去,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明显被暴圌力打开的门锁和室内的一片狼藉。

解雨臣不在这里。




半小时前。

事实上在门被踹开之前,解雨臣就已经注意到了那群不速之客,也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拥有着后圌台管理视角的权限狗,以雷纳托为首的那几个恶圌警先前被他标记过,只要他们出现在一定范围内,他就会接收到讯号。所以他其实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还记得自己进入这个游戏的目的并不是保求自己的生存,而是需要黑瞎子的死亡,为了剧情需要,此刻他必须是一个被掳获的弱者。

当然,这不代圌表他会乖乖被抓。手圌枪被绑在腰上,袖子里还藏着刀片,等他做足一切准备的时候,门应声而开。

他躲进了衣柜里——这当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三分钟之后他就被人从柜子里拎了出来,但他总不能对于被抓表现得太过平静。

他被反绑着扔进了车子的后备箱,里面有一股难闻的汽油味儿。但是车子并没有立刻发动,那些人似乎又折回去找东西了,并且没有找到,因为雷纳托再回来的时候很生气地朝后备箱踢了一脚。

对话声多少会漏进来一些。

“东西先不找了,在他回来之前把这家伙带回去。”解雨臣猜这个“他”指的是黑瞎子,看来黑瞎子还是会让他们有所忌惮。

“真没想到人还真的被他藏在这里。”

“他的事情老大圌会处理的。”

解雨臣知道这个老大是西尔维奥,他即将被带去黑圌手党的地盘。但是他意识到在整个剧情推动的过程中,他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性信息,导致他目前仍有一些无法推断出的细节。例如他知道这群人这几天一直在找他,且一定有什么人向他们通风报信,说他可能藏在黑瞎子这里。他也知道黑瞎子这样特立独行的杀手,从来都不会主动暴圌露自己的住址,这也是为什么他接工作总是去酒吧或者红圌灯圌区。同时他隐隐感觉黑瞎子应该知道这一部分的内容,也知道这群人最近在找自己的事情,所以才会让他待在家里。

结论是黑瞎子必然对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并且是极为关键的部分。

路上将近半小时,当中还换到了船上,然后他被带到了这附近众多小岛的一座。到了岛上之后他就被戴上了眼罩,解雨臣撇嘴,没想到他们对于一个小孩子的防备心理丝毫不少。但是这能防得住他吗?他读取整个地图只要三秒。

走了没一会儿他就被圌关进了一个小黑屋里。解雨臣开始思考黑圌手党殴圌打未成年人的可能性,目前看来他还不会被直接爆头。不过他们如果真的要动手,解雨臣就原地切入后圌台模式,他不是很有兴趣去体验游戏的痛觉模拟系统到底多真圌实。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要尽可能地自救一下。

袖子里的刀片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准备的。他跳了两下,刀片从袖口滑落到地上,他被绑得很紧,只有两根手指可以勉强活动,刀片又薄,他用了好一段时间才把刀片捡起来。

割断绳子的过程就快多了,但是同时他又一次被提示标记人物靠近,解雨臣只好用手扯住被割断的绳头,装作自己仍然被绑着的样子。

这一次他被带到了那位老大的面前,眼罩也被取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狠圌毒、贪婪和算计,然后他又想到,不知道黑瞎子的眼睛是什么样的,能从里面看到什么?

“这个调皮又好运的小朋友,”那人坐在沙发上,不大的房间里一共有五个保圌镖,另一边的恶圌警则毕恭毕敬地站着,“前段时间你曾经装作小女孩回过一次家,对吧?”

解雨臣继续打量着那些人,他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当时在红圌灯圌区遇到的那个老烟鬼,这样的话一切都能说通,那人本身就和黑圌手党有牵连,这边的老大在找逃脱的小男孩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知道。所以他当时认出了自己,并向这里的人通报说自己正和黑瞎子在一块行动。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嗯。”

大概是由于他没有表现出太过害怕的样子,那位西尔维奥先生对他本人开始产生了兴趣,并没有恼怒于他的态度:“那么可爱的小家伙,你当时是不是找到了什么?”

“你想要我父亲的笔记本,对吧,”解雨臣终于将眼神转到了他身上,“东西已经被我藏起来了,但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哦?”西尔维奥眯起眼睛,“听起来,你似乎打算和我谈条件。”

“是的。”解雨臣干脆地承认到,然后用下巴点了点站在一边的雷纳托,“你杀了他,我就把东西给你。”

他当然希望两个人都去死,但是以他此刻的筹码,他至多杀死一个。

“你……”雷纳托伸出手就想打过来,却被西尔维奥制止了。

他笑了起来。

“真有趣,你是不是没有圌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你在我的地盘上,我想要把你砍断手脚扔去垃圌圾场喂老鼠,或者卖去烟鬼的店里,都是一句话的事情。如果你祈求我留你一条命,我倒是会考虑一下。”

“不,”解雨臣摇了摇头,“你不可能会放一个想要杀了你圌的圌人活着出去,哪怕我只有14岁。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

他们听到了手圌枪上膛的声音,下一秒,黑圌洞圌洞的枪口指向了西尔维奥,同时又有五个枪口指向了解雨臣。

“我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房间。但我的子弹,至少可以带走一个人的命。”

解雨臣眨了眨眼,露圌出了天真的表情。

“所以选一下吧?西尔维奥先生。你杀了他,或者我杀了你。”




解雨臣的嚣张自然是有底气的。他不仅标记过这几位反派人物,他还标记过黑瞎子,尽管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但是在黑瞎子死前他还不能轻易的狗带。属于黑瞎子的特殊标记已经移动到十米之内,房间内还在沉默的僵持着,而解雨臣在内心倒数计时,五,四,三,二,一。

门被一脚踹开。

对于黑瞎子的突然闯入,除了解雨臣以外的所有人都表现得猝不及防。西尔维奥皱了皱眉。他猜到黑瞎子会过来救人,但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且如此明目张胆。他特意嘱咐了雷纳托在绑人的时候尽量绕开黑瞎子,倒不是说黑瞎子一人真的能给他这个黑圌手党头圌目多大的威胁,而是在于黑瞎子此人太过捉摸不透。

黑瞎子此人在杀手界出名是早些年的事情,但是他的背景太过神秘,打探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居无定所,在欧洲大圌陆走走停停,据说在德国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单论职业素养,他无疑是雇主最喜欢的合作者,对于目标从不多问一句,只要钱到位了,杀什么人他都不在乎。他也从不要求和雇主直接见面,大多数时候都是通圌过中间人完成整个交易,他在道上的价圌格开得不低,不过只要被他接手的工作,没有完成不了的。

而他的行为方式完全不固定,有时候甚至会突然消失几个月,然后突然再另一个国圌家出现。他的仇家不少,但目前还没有人能够伤到他,也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可以收圌买他,也许他昨天还在为你办事,明天就会来杀了你。

捉摸不透的敌人,很难让人不心存忌惮。说实话,西尔维奥并不想和黑瞎子有任何正面的冲圌突,从杀手素养上来说,他十分欣赏黑瞎子的作风,他们之前有过一次合作,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完全不明白黑瞎子为什么要给那个少年提圌供庇护,最初烟鬼来报告说得到了那小子的行踪时,他还是不信的。

现在也由不得他信不信了。

不过在他开口之前,黑瞎子先一步抢下了话头。

“好久不见……也不对,我和各位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竟然还好整以暇地和在场的人打了个招呼。

现在对着西尔维奥的枪口变成了两个。他大摇大摆地晃到了解雨臣身边,然后说:“如果我说我是来接小不点回家吃晚饭的……我自己都不信。”

“事实上,今天我是来工作的。”

工作?西尔维奥想起了他前不久通圌过老烟鬼发布的那条,针对解雨臣的通缉令。不过据他所知,这个单子还没有杀手接下,他看着黑瞎子。

“其实不久前,有人出了五千里拉,”他顿了一下,“……来买您的命。”

“而且巧的是,我的雇主今天也在这里。”

解雨臣愣了愣,那似乎还是他认识黑瞎子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说起来也没有过去太久,却又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西尔维奥并没有理会这近乎于挑衅的发言,在他眼里,黑瞎子是一个疯圌子,他不会试图和疯圌子讲道理。

“真有圌意思,”他撑着下巴,丝毫不像一个被两把枪伺候着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让你们觉得,单凭你们两个人,就想在我的地盘上对我动手?”

他叹了口气,颇有几分遗憾地看着黑瞎子:“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人,可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愚蠢的样子。”

说着他又看了眼解雨臣,他忍不住猜测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关系。

“猜我有什么意思啊?”黑瞎子低下头,轻声笑了笑,“不如来猜猜,守在外面的那些废物们,为什么会让我毫发无伤地进到这里?”

西尔维奥神色一凛,这正是他的另一个疑问。虽说那些手下的实力不敌黑瞎子,但再怎么样也不该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让人直接进来,而且看样子并未发生什么冲圌突。

而黑瞎子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的右手仍然举着枪,左手则拉开了皮外套的拉链,在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都屏住了呼吸。

“你疯了!”

雷纳托喊出来的时候,那张蠢脸完全是扭曲的。但是就连解雨臣都十分赞同他的这个结论。

因为黑瞎子身上,绑着一圈炸圌弹。

“你这样做没有圌意义,”西尔维奥终于无法维持自己的冷静的表象,他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们都会死,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黑瞎子笑了,“没有什么好处。一定要说的话,刚才我的小不点说他没有活着离开的打算,可是不巧的是,我喜欢和他对圌着圌干。”

“我只是想要他安全的离开,这样我做的那份意大利面就不会被浪费了。”

此时的黑瞎子已经放下了枪,但是屋内的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按下了解雨臣举着枪的手,对他说:

“你从这里出去,走廊到头左拐,然后右手边第一间房间里有个通风口,你完全可以钻进去,上面的铁圌丝圌网我已经卸下来了。”

他揉了揉解雨臣的头发:“这一路上不会有人拦你,那个通风口可以直接通到外面,我在码头边上留了一艘小船。”

“我……”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已经接下的工作,就一定会完成,这方面我从来都很对得起自己的职业。”

想着他又补充了一句。

“乖。”

完全就是哄人的口吻。

解雨臣的喉圌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他几乎看到结局了,而且他不想离开。但是他只能这么做。这只是一个游戏,这只是一个游戏。他这么安慰自己。过不了多久黑瞎子就可以安然无恙地从游戏里退出,然后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告诉自己,就快结束了。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一步一步走远,直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他回过头,收起了全部的笑意,不笑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冷漠。

“接下来,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解雨臣抱着膝盖坐在门口,午夜的威尼斯寒意仿佛渗入骨髓。

他在等待,因为他并没有亲眼见证结局,所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薛定谔的猫是一个被用烂的概念,但在他亲眼见到之前,两种可能性同时存在。

他告诉自己,他只会等到太阳升起来为止,他设置的游戏时间已经到了尾声,他没有多做停留的可能性。其实他完全可以切换模式去挨个验证所有人的死活,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固执地等在门口。

而且就在刚才,他终于想通了一直困扰自己的事情。

其实在心里,他不觉得黑瞎子有几分生存的可能性,同归于尽也许是一个适合英雄的结局。可惜的是,黑瞎子并不是一个英雄。

他真的听到了归来的脚步声,沉重,缓慢,但是熟悉。

解雨臣猛地站了起来,双脚却像灌了铅无法迈出一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黑瞎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一定受了伤,以至于难以继续维持游刃有余的模样,但他仍然在笑,就在看到解雨臣的那一瞬间。

可是迎接他的并不是一个劫后余生的拥圌抱,或是喜极而泣的泪水,而是解雨臣再一次举起的枪口。

黑瞎子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总会发现的。”

他就像没有看到那枪口,继续走向了这个和他生活了一小段日子的小不点——这么一看,少年挺圌直的脊背,倒也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小。他摘下了墨镜,这是他第一次在解雨臣面前摘下墨镜,解雨臣曾经想过,这双眼睛里能够看到什么。

现在他知道答圌案了。他在黑瞎子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是啊,我早该发现的。”他喃喃道。

明明所有的证据都在那么显而易见的地方,却被他忽略了可能性。街对面的邻居,破碎的窗玻璃,被一枪毙命的父母,来圌复圌枪里少了的两发子弹,还有一位从不过问是谁和为什么的杀手。

黑瞎子与西尔维奥的上一次合作,就是杀死自己的父母。

黑瞎子发誓,这只是一个巧合,他并不在意自己杀的是谁,也确实没有想到对方的儿子会向自己求助。他没有接杀圌害少年的工作,于是留下了解雨臣。

“就在前几天,我做过一个梦,”解雨臣缓缓地开口,“在梦里我杀圌人了,警圌察,酒保,妓圌女,和戴着面具的平民,最后是镜子里的我自己。所有人都死了。”

“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是啊,”解雨臣笑了出来,“因为在梦里,我唯独没有杀死你。”

其实是一样的,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我和你,总要死一个。

黑瞎子安抚性地轻轻地半跪在解雨臣面前,握住了他握枪的双手。黑瞎子不是一个惜命的人,但也从不做得不偿失的冒险。唯独解雨臣拥有制裁他的资格。

“双手握枪,手应该放在这里……对,这样后坐力就不会伤到你自己了。”

解雨臣看着他的眼睛。

“我很喜欢卡农,哪怕那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爱人已经死去,但我仍然爱你。”

他重复了一遍。

“我仍然爱你。”

黑瞎子却像没有听到一般,微微俯下圌身,将额头抵在了枪口。他在教解雨臣用枪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老圌师,但这一定是他最温柔的一次。

“现在你可以开圌枪了。”




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耳边再一次传来了自己的声音。

“游戏管理者:X1003。”

“游戏正在登出。”

解雨臣喘着粗气,从躺椅上惊醒。




第一章:《再见威尼斯》

END


第二章预告:


那黄发小儿又一次跑来了这里。

他性圌情古怪,这附近的其他人总是避之不及,唯独这小儿三天两头瞒着父母溜过来找他,哪怕和他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上两句话也好,大概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一次似乎真有什么急事。

“瞎子,瞎子。”小儿跑得一身汗,气喘吁吁地扑到他身边。

“你还不跑哪?爹和娘说明天就带我离开这里。”

江南四月,本该是芳菲尽的时节,却无由飘来一场雪,天降异象人人自危,逃亡的逃亡,祈愿的祈愿,唯独他守着自己一隅方寸小屋,笑着赞那雪中海棠果真艳进了心里。

“那可好,”他收起了笔,“省的你这小屁孩整天来烦我。”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信鬼神不信佛。哪怕是天崩地裂,他也能站在悬崖边,笑饮一壶酒,看世人混沌。

而小儿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过去。

“瞎子,你还会画画哪!”

画中人是细眉,有一双融着情的桃花眼,却偏偏多了几分寒光。嘴角上挑,神情里分明是三分的笑意,又包裹圌着更多的冷意。他身段轻圌盈,至柔而亦刚,是划过夜空的青鸟,是坠落凡间的星尘,是不可触及的水中月、镜中花。

“这位神仙哥圌哥是什么人呀?”

他想了一下。

“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小儿呔了他一声:“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瞎子却压根不理他,自顾自地收起了笔墨,小儿不能在他这里久留,被旁人看了去总归不好,但他还没来得及赶人,就听到一声惊呼。

“瞎子,这神仙哥圌哥好像眨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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