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千百个墙头。

【黑花】一个摸鱼


第一年的圣诞节,是他们认识的第一百天,当然,黑瞎子和解雨臣都不是会记得这种事情的人。彼时西洋节日在国内还没有流行起来,解雨臣陷在四九城里忙得焦头烂额,黑瞎子倒是得了空,跑了趟德国。
东一区的下午五点,东八区的半夜零点,一条信息跨越小半个地球从纽伦堡发到北京,那时候解雨臣刚从浴室出来,恒温的室内让他可以在十二月底依旧只穿薄薄一件浴衣走来走去。他在沙发上坐下,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那还不是智能机的时代,彩信一块钱一条,对方十分奢侈地一口气发来了十几条,解雨臣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按着“下一条”。那些照片拍摄于某个广场,看样子正是集市,一个一个小摊位挨在一起,可丽饼、红酒和烤肠的香味携着暖意隔着屏幕与山海精准传达,解雨臣这才想起来自己晚饭没吃什么。还有卖项链、手织围巾和香薰灯的,解雨臣漫不经心地一条一条看着,直到看到了教堂前的圣诞树,他才想起来有圣诞节这么一回事儿。
那时候他和黑瞎子不是敌,却也算不上友,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鬼迷心窍把自己的私人号码给了出去。自霍家一见之后两人几乎再无联系,也就是偶尔从道上听说点对方的动向,黑瞎子一次都没有给他发过短信或者打过电话,他差点忘了自己给过对方私人号码这件事情,却又能在未知号码发来彩信的一瞬间猜到对方的身份。
解雨臣没有去想过这些照片的用意。他多少能够理解黑瞎子的行为方式,他发这些照片,多半只是因为他想发。
他走到窗边,随手拍了一张照片回了过去,然后将号码加入通讯录。
黑瞎子买了一个香薰灯,上面挂着姜饼人和麋鹿。手机震动了三次,他把汉堡三两口吃完,腾出一只手点开了信息。
玻璃窗上起了雾,中间的一小块被人用手抹去。黑瞎子看到了十二月底的北京,解雨臣的院子里一片白色。
与此同时,德国的夜空飘起了小雪。



第二年的除夕夜,解雨臣照例回了长沙老家。解家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搬了,现在大多数盘口都在北京,但他仍然坚持每年的除夕都要回去。他在长沙不如在北京有名气,能认出这张脸的人并不多。他裹在大衣里,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路上,身边有无数亮着的暖黄色灯光,但没有一盏属于他。他依稀能听到别人家的电视里传来的春晚的声音,卖拐卖自行车的,他听不清,只继续向前走。
偶尔路上会遇到三两个无家可归的伶仃行人,哪怕解雨臣小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但他的气质仍然太显眼了,只不过那几年他还不常笑,平时看起来特别高冷,大多数人的视线往往只是短暂停留,然后匆匆别开。
家里的老人几年前过世了,其他的旁系大部分去了北京,也有小部分在杭州,长沙的祖宅这些年大多时间是空关着。他摸着黑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房间,这是这世界上极少数能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
一个人的除夕,是他难能可贵的休息。
他赶着凌晨的飞机回了北京,在天刚亮的时候到达,解雨臣并不希望自己的行踪被太多人察觉。他打车到了巷口,才想起大年初一早餐店不开门,家里大概也只剩下一点鸡蛋,充其量是饿不死。
北京的雪停了,路上积了厚厚一层。他走得很慢,巷子里有一排脚印,像是不久前留下的,解雨臣难得起了玩心,踩着脚印走,那脚印比他大了差不多两码,像是一个引导着他向前的长辈。
然而那脚印一路到了他的门口,大门紧锁,门口没有人,只有信箱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包裹上写了他看不懂的文字,一瞬间他脑子里跳出了很多种可能性,恐吓威胁他见过不少,包装这么精美还要打个蝴蝶结的他真没见过。他耸了耸肩,掏出蝴蝶刀三两下划开了包装,露出了一个木盒子,他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香薰灯。
解雨臣愣了愣,看向巷子的另一头。
那排脚印继续向前,消失在了拐角处。



到了第三年,他们之间有了几次合作,突然就熟络了起来。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私下交流,是在新月饭店。那一次的货是霍家出的,解雨臣纯属来走个过场,他靠在解家专属的包厢里低头玩手机,直到楼下拿出第一件藏品才慢悠悠合上手机,抬起眼。
就看到对面包厢里黑瞎子对着他笑。
这倒奇了。解雨臣回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然后就把目光放去了藏品上。他先前并没有听说陈皮阿四会来掺一脚,不禁好奇他老人家是看上了什么藏品。黑瞎子在最开始的时候拍了一个算是前菜的玉石,那块玉石保存完好,解雨臣私下去霍家看过,玉石温润,敲打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清脆而悠长,虽说不是什么珍品,但是合他眼缘。
可惜了。他撑着脑袋想。原本打算没人要的话他就去问霍仙姑讨来的。
出乎解雨臣意料的是,黑瞎子之后再没出手,带着一副墨镜靠坐在椅子上,解雨臣一度认为他睡着了。拍卖会结束之后二人在楼下打了个照面,好歹认识一场,解雨臣想了想,开口留人吃了个晚饭。
上菜前他们闲聊了几句,解雨臣问起了这次拍卖的事情:“我原以为四阿公看中的是那个唐代的玛瑙杯。”
黑瞎子想了想,才想起来玛瑙杯是哪个,他点点头:“还不错。”
解雨臣挑眉。那玛瑙杯可是玉雕中的上上品,这次拍卖镇场的宝贝,说是国宝级别都不为过,落到黑瞎子嘴里倒只剩个还不错的评价。然而让解雨臣更为惊讶的是黑瞎子的下一句话:
“但这和陈皮阿四有什么关系?”
那时候解雨臣才知道黑瞎子已经不给陈皮阿四做事了,脱离开来成了个独行侠,在霍家名下租了个小铺子当门面,准备在北京做个常驻人口。这次来新月饭店纯属路过,随手拍了个玉而已。
新月饭店的人会在第二天将玉石送去黑瞎子那里,不过黑瞎子并没有想好要用那块玉做个什么。解雨臣开始给他出主意,结果黑瞎子来了一句:
“雕个尿尿小童吧。”
解雨臣不说话了。
黑瞎子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小九爷,你应该多学学怎么开玩笑。”
后来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到了半夜,解雨臣让新月饭店把帐直接挂在他名下,那边却说还有道菜没上,解雨臣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是什么,回头一看却发现黑瞎子人不见了。
穿着旗袍的小姑娘端上来两个粽子,解雨臣收到了黑瞎子时隔两年的短信:
“刚忘了说了,端午节快乐。”
时间刚过零点。



从第四年开始,他们除开商业合作,有了越来越多的私交,也是从那一年开始,解当家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比起早几年的冷冰冰,整个人更生动鲜活了几分。他会称黑瞎子为先生,有旁人以为黑瞎子教了解雨臣些功夫,要不就是手段,黑瞎子却摇摇头。不管是身手,人心还是算计,解雨臣都不需要任何人去教了。
解家要下个斗,夹了黑瞎子的喇嘛。在下面有个也不知道谁触发了个机关,一道石门从天而降,愣是把最前面趟雷的黑瞎子和其他人隔了开来。石门不厚,他们倒是带了炸药,但墓道的结构怕是经不起折腾。
黑瞎子让他们原路返回,他自己继续往前找找别的路。解雨臣抿了抿唇,却也知道当下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叩了三下石门。
“我在外面等你。”
黑瞎子回了他三下。
“来得及的话,明天给你个东西。”
但是并没能来得及。黑瞎子从山的另一边出来和解雨臣会和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不过东西他还是送了出去,是个玉牌,用绳子串了起来,可以挂在脖子上。解雨臣摸着那块玉,温润的手感颇有几分熟悉。
但上面什么都没有,空白一片,黑瞎子说,以后喜欢什么可以自己刻上去,这叫私人订制。
解雨臣说他是欺骗消费者,但那块玉牌他再也没有离过身,他看到黑瞎子脖子里也挂着一根一摸一样的绳子。
他突然想起来,昨天似乎是七夕。



第五年的中秋节,黑瞎子去了四川。解雨臣给整个公司放了半天假回家过节,自己却加班到晚上——其实也不是多爱工作,只不过回家也没人。
加班的时候喝了咖啡,晚上丝毫没有睡意,解雨臣就坐在家庭影院里看电影,好像是近期评分挺高的一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丧尸撕扯人类,看着看着居然饿了。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qq消息。他和黑瞎子差不多同时换了智能手机,彩信正式成为了时代的眼泪。黑瞎子问他睡了没,他说你猜?
瞎子:我猜你饿了。
猜得还挺准。解雨臣笑了笑,瞄了眼电影,回了一句:那吃你?
瞎子:等我回去你就饿死了。
他让解雨臣去楼下厨房,最后解雨臣在指示下打开了橱柜,发现里面居然有一盒稻香村的月饼。
每年想给他送月饼的人不少,奈何他天生是个咸口,吃不惯甜的东西,加上团圆节素来和他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些年来,没有一盒月饼能进他家的门,黑瞎子算是破了例了。
解语花:什么时候买的?
瞎子:前两天路过,顺手买的。
解雨臣打开盒子,却发现包装似乎被拆过。家里是不会有老鼠的,要有也只有一只黑色的大豹子。所有的月饼都被人切了一半。
解语花:让我吃你剩下的?
瞎子:哪能。
他发来一张图片,估摸是住在招待所里,光线不太好,但是能看到一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拿着半块月饼,背景是窗户和圆月。
瞎子:一起吃。
解雨臣拿起了一块玫瑰豆沙馅的,他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偶尔吃些甜食也不错。



第六年的十月,他们换了一下,黑瞎子还在北京,但解雨臣跑去了四川。黑瞎子原本想跟着,但是解雨臣需要北京这里留个人。
那段时间北京倒是安分,没出什么事,黄金周街上都是游客,黑瞎子也不乐意出去挤。他知道解雨臣在去四姑娘山的半路,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解雨臣问起他有关张起灵的事情——在这之前,解雨臣并不知道黑瞎子和张起灵搭档过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南瞎北哑的名号只是因为二人实力相当。
解语花:巧了,你见过吴邪吧,他我发小。
瞎子:吴家小三爷?
解语花:对,很小的时候一起玩过,还有秀秀一起。现在哑巴张和解霍两家合作,回头你再去和吴邪合作一下,我们四个人的关系就有意思了。
多年以后黑瞎子收了吴邪当大徒弟,这就是后话了。
黑瞎子发送了一条消息和一个表情,但是迟迟没有等到回复。再打电话过去,提示您要找的人不在服务区。他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对方是进到了山里没信号了。
解雨臣出门一般会带两个手机,私号是智能机,办公号他却始终没有换掉那个翻盖手机,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成为了和粉色衬衫不分伯仲的人物标签,还是仅仅因为里面的游戏记录。黑瞎子往解雨臣的办公手机里发了条短信,想着说不定能收到。
实在收不到也算了,明年亲口说给他听。
瞎子:生日快乐。



没过几个月就是第七年,解雨臣到了美国——被黑瞎子送去的。他伤得很重,被勒令不养好不许回国。黑瞎子倒想陪着,但是只有他去收拾了北京的烂摊子,解雨臣才能安心养伤。不过好在霍秀秀在美国,这次的打击对小丫头来说太大了,她也需要时间缓一缓。
黑瞎子离开美国的前几天,解雨臣一直都处于半昏睡的状态,偶尔睁开眼睛也并不清醒,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黑瞎子让秀秀随时给他汇报情况,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不用在意时差,说到后面连秀秀都嫌他啰嗦,翻了个白眼给人赶出了病房。
飞机降落在北京,刚有信号短信就发了过来。
他首先看到的是秀秀的短信,一共三个字,却让他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跟着落下。
霍家妹子:他醒啦。
接着黑瞎子点开了第二条信息,是一条语音——最近刚出的花样。来自十小时之前,穿过时光,跨过距离,嗓音除了沙哑和疲惫,还带着几分错过的惋惜。
那是来自爱人的祝福。
“瞎子,生日快乐。”



第八年的元旦,原本是要一起过的。
黑瞎子在收拾行李的时候,解雨臣蹲在边上看。男人要带的东西不多,除开衣物和干粮,他还带上了自己用的顺手的匕首和枪,剩下的东西到了地方会有人给他。
解雨臣歪过头:“广西虫子多,带个六神吧。”
“现在是冬天。”
解雨臣叹了口气,故作深沉的压低了嗓音:“黑爷,你应该多学学怎么开玩笑。”
黑瞎子的记性不错,一句话就把他带回了第三年。他将背包背在身上,侧过头看了眼解雨臣,对方仍旧蹲着,从黑瞎子的角度看不到他下半张脸,但是那双眼睛里都是促狭的笑意,刺眼的人造光倒映在他的眸子里,都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光彩。
这小崽子。
黑瞎子一把把人从地上拉起来,低下头顺势就是一个告别吻。他站在门口看着卧室的灯灭了之后,才踏上自己的旅程。
他第一次觉得北京十二月底的深夜也有暖意。
刚到大巴站,他就接到了语音电话,接通之后却只有绵长的呼吸声。也许是解雨臣睡觉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按错了,但黑瞎子没有挂,他乐意听。
大巴上的人睡得横七竖八,他坐在最后,窗外是不断变化的霓虹闪烁,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进入高潮,但黑瞎子脑海里只有解雨臣浅眠时安静的睡颜。
夜空边缘突然炸开五彩的烟火,车上的人陆续醒来,互相道着祝福。公路上信号不算好,但是在电流干扰中、在烟火绽放中、在欢声笑语中,黑瞎子仍然准确分辨出了另一头惺忪的笑意。
“新年快乐。”
他低下头,是1月1日零点整。
“新年快乐。”



第九年他们难得空了起来,一年中过半的时间能待在一起。
解雨臣突然需要赶去德国,黑瞎子是愿意跟的,奈何他目前是个不能上飞机的黑户。要给他搞个假身份对解雨臣来说不太难,但是时间来不及,最后他们又只能上演一出机场离别的戏码。
黑瞎子神秘兮兮地说:“虽然我的肉身在这里,但我的精神与你同往。”
后来解雨臣洗澡的时候才明白那句“精神同往”是什么意思。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脖子里挂的那块玉牌,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墨镜。难道是昨晚他累得昏睡之后被人得了手?要是被爱玉如命的人看到,怕是要捂胸锤地大喊暴殄天物。
但解雨臣喜欢。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干了差不多的事情。
另一边的黑瞎子手里摩挲着属于他的玉牌,笑着摇了摇头。那上面是个史努比,雕得可比他那副墨镜惟妙惟肖多了,甚至还用丙烯上了个色,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护身符。
哦对,那天是儿童节。谁说成年人不能过儿童节的?



解雨臣趴在床上玩手机。他有些失眠。
他发现他和黑瞎子认识已经十年了。小阁楼里充斥着淡淡的薰衣草味,他发现香薰蜡烛快用完了,发消息让黑瞎子记得再买点。
烛光将姜饼人和麋鹿投影在木质的天花板上,解雨臣想起黑瞎子说过在赫尔辛基往北有一个村子叫罗瓦涅米,被雪覆盖的小木屋是圣诞老人的故乡,那里有极光和雪橇。
香薰灯上的挂件在热气的作用下缓缓转动,让解雨臣想起了很小的时候,那年他还住在长沙,还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家人都还在,还有人疼。过年的时候亲戚拿来一个走马灯,他喜欢得不行,蹲在边上看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发烧了,后来母亲将走马灯锁进了储藏室,搬家的时候被贴上了无用的标签,成为了垃圾场的一员。
他刷着朋友圈,刷不出什么有趣的东西。秀秀最喜欢过节,但她对于什么宗教什么传说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哪家网红餐馆有名,哪家百货的折扣最大,朋友圈秀了九格的战利品。
解雨臣翻身坐起来,对着香薰灯映出的姜饼人拍了一张照,他万年不更新的朋友圈终于有了动静,一下子收获了几十个赞,下面还有不少人祝解老板圣诞快乐。
可圣诞节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想给别人看看自己的香薰灯而已。
然后他发出了视频通话的请求。那时候黑瞎子刚准备给他点赞。
但黑瞎子拒绝了视频请求,这可是第一次。原因是他不需要。
北京的雪已经停了,他的脚印停留在巷子里。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在这里吃了个闭门羹,但是现在他有钥匙了。
第十年,他在零点前回到了这里。一身的寒意终被温暖所驱散。
“圣诞快乐。”
他在解雨臣耳边轻声说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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