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千百个墙头。

【狗崽】第七次死亡

狗崽only,有虐,有车,中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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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狗大人,”妖狐一个翻身,趴在了大天狗身上,他俯下身,用唇去勾勒大天狗完美的侧脸,“小生近来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每一个梦里都有大人您的身影。”

“高空,毒酒,您的双手,清浅的池塘,锋利的羽刃,大火中的小木屋。”

“大人杀死了小生,一遍又一遍。”


01.坠亡


真是不可思议。

在妖狐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纵览平安京的夜景,恰逢今夜有祭典,被灯光装点的街道比起平时更显繁华,可惜他听不到那些穿着浴衣的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也吃不到人类做出的五花八门的小吃,但是这个祭典对他来说仍是最特殊的。

这是距离地面百米的夜空。

他的目光被地面的张灯结彩所吸引,注意力却全部放在耳边平缓的呼吸上。他感受着来自那个清冷大妖的温热怀抱,和打在耳朵尖上有些痒痒的气息,真是不可思议,那双夺取无数恶鬼性命的双手,此刻却紧紧地抱着自己。

妖狐闭上眼睛。入夜的平安京多少有些寒气,更别提是在这高空中。大天狗的翅膀带动的气流让他觉得微冷,但这寒冷却让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的尾巴动了动,轻轻缠上大天狗的腰。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他一跳,随即妖狐就意识到这是祭典的必备项目。在空中看烟火可真是难得的体验,五颜六色在妖狐的眼底炸开了一片,这是最佳的观赏处,也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观赏处。

这么想着,他弯弯的眼角染上了笑意。

“喜欢吗?”

属于大天狗的嗓音盖过了一切花火的喧嚷,妖狐感到对方的脑袋紧紧地挨着他的,那薄唇蹭过他的发丝,气息从耳尖换到了脖颈。

“当然喜欢,最热闹的祭典理应配上最美的烟火,平安京的祭典,小生还不曾错过。”

他想要转过身,回抱那近乎完美的身躯,可惜在空中他没有主动权,三大妖之一的大天狗终究与那些天真的少女相去甚远,妖狐自知彼此的实力差距,但他仍然会幻想着,若有一天能够永远地拥有大天狗,那必然会是他最完美的藏品。

大天狗自然不知道怀中人的内心所想,而是接着问道:“那我呢?”

妖狐一愣。他没有意识到任何的违和感,而是暗自想着原来就算是向来清寡的大天狗也会想要听些酥麻情话,而这是他最擅长的。

“大天狗大人啊,”他的尾音微微上扬,组成了最动听的韵律,“您当然是小生我今生唯一的挚爱啊。”

这样千篇一律的告白之语在妖狐这里就像是例行问好一般一文不值。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句话到底包含了几分真心。

他听见大妖轻轻笑了一声。大天狗几乎从来不笑,妖狐想象着那张清秀的脸笑起来的样子一定也会很好看。接着他的世界突然变成了慢动作播放,空中的花火和地面的人群,流动的风和被放大的自己的心跳。

他的意识没有跟上现实,有些呆愣地看着大天狗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离他越来越远,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脱离了那个带着暖意的拥抱。

他再次闭上眼,感受着从百米高空坠落的短暂时光,而他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的微笑。


02.毒杀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庭院里和桃花妖调笑的妖狐,大天狗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然而晴明却无法给他答案,就连他自己都对这件事情将信将疑,明明昨晚他是亲眼看着妖狐坠亡的全过程的,血沿着石板小路蔓延到他的脚边,甚至他们之间的契约链都有过一瞬间的断裂,但看着此时此刻活蹦乱跳的妖狐,他甚至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只有妖狐脖子后面那个若隐若现的紫红色伤口揭示了这一系列事件的真实性。

“大概,真的就像三尾说的那样吧,”晴明叹了口气,尽管妖狐素来喜欢惹祸,可好歹也是跟了他那么久的主力式神,作为阴阳师,实在于心不忍,“蛊虫会在每一次死亡之后吞噬他的记忆,现在的他,怕是已经再一次忘了你了。”

就像是为了验证晴明的话,妖狐结束了与桃花妖的嬉笑,他的眼神不经意地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又在大天狗身上停留,他缓缓摇着自己的折扇,鎏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眼神里有三分好奇和七分惊艳。

“阿姐,”他转向自己身后的三尾狐,“跟在晴明身边的那位,可是新来的式神?”

三尾狐与他其实并没有亲戚关系,只是二人同为狐妖,又是前后来到晴明手下的,妖狐就总是喜欢唤她阿姐。

“你说的是大天狗大人吧,”三尾连眼睛都没有抬,就知道能吸引到这个小祖宗的只能是那位大人,“他是个大妖,你可不要随意去招惹,回头被教训了,我可帮不了你。”

“哦?”妖狐低下眼,小心思倒是转动了起来,这样的警告他听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上次青行灯大人来的时候,三尾狐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妖狐也从没懂过什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

正巧晴明和大天狗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稍一思忖,便站起身,拦在了二人面前。

“这位可是传说中的大天狗大人?”妖狐脚下一移,恰好站在了大天狗身前,强迫大天狗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身上,却偏偏要做出另一番模样,朝着晴明开口。

“已经六星了啊,晴明大人也是偏心的。”

晴明笑而不答,一下子就看破了妖狐那点心思,干脆顺了他的意:“大天狗初来,对这里还不熟悉,妖狐,既然你没什么事,不如带着他把寮里走一圈。”

妖狐将笑意全部藏进了眼底:“那大天狗大人,便跟着小生这边走吧。”

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晴明坐在了三尾狐身边。

“我原以为,”他的声音很轻,庭院附近有着不少式神,但这件事情却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要让妖狐爱上大天狗七次会很难,不想这倒是最不用操心的部分了。”

“光是大天狗大人的那张脸,让妖狐爱上千百次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三尾狐的眼神暗了暗,妖狐对大天狗的心思,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要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晴明叹了口气:“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三尾狐摇了摇头,不多言语,径自走开。

晴明再一次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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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妖狐已经昏睡了半天。总是笑眯眯的惠比寿站在床前第一次犯了难,桃花妖和蝴蝶精也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床上的妖狐看起来睡得不安稳,身上一层薄汗,因为低烧的缘故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他皱着眉头时不时发出难受的轻哼,但是一眼看下去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而妖怪自然不会因为受寒之类的原因而生病。

“他怎么了?”晴明走上前,这才注意到妖狐的脖子上有一个不大、但是看着却很狰狞的紫红色伤口,像是被什么小动物咬到的。

“他早上来找我的时候,只说头晕,可能是感了风寒,”桃花妖吸了吸鼻子,平日里妖狐待她很是不错,总是亲昵地喊她桃花妹妹,“我看着这伤口很小,应该不会感染,就给了他些药膏,但是中午再去找他的时候,就看到他晕倒在房间外面。”

“他的症状有些怪异,体内的妖力混乱,应该不是生病,倒像是……”惠比寿思考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某种蛊毒。”

“蛊毒?”

晴明想起妖狐昨天被他指使出去接了个委派的任务,当时他忙着应对突然出现的土蜘蛛,也没看具体的委托,现在想来似乎与虫的巢穴有关,莫非这蛊虫是那里来的?

“蛊毒的话,巫蛊师应该会比较清楚吧,”晴明思考着,余光看到一旁的蝴蝶精抖了抖,这才想起她与巫蛊师似乎有些恩怨,“……罢了,我去问问八百比丘尼,看她是否知道些什么吧。”

然而八百比丘尼对于蛊虫也只能说是入门,她看了看妖狐的伤口,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倒是灵机一动找来了食梦貘,通过妖狐模糊不清的混乱梦境,总算是找到了昨日他发现蛊虫的画面。

这是一种长相非常奇特的蛊虫,通体是火一样的红色,就像妖狐脸上的妖纹。

但是梦境在这里被硬生生地掐断,他们无从获得更多关于蛊虫的信息。

八百比丘尼想起她确实曾经在记载中看到过相关描述。

“我觉得,”她给晴明递去了一个眼色,“这件事情去问问三尾狐也许更好,同为狐族,她应该会比较清楚。”

晴明仅留下八百比丘尼,然后让桃花妖叫来了三尾狐,她倒确实认得这种蛊,但是她说出的话却让晴明更加担心。

“应该错不了,这种蛊的名字叫‘七杀’,”三尾狐立刻做出了结论,“要说起来,这种蛊是我们狐族的长辈养的,正如其名,这种蛊虫有七条命,要彻底消灭,必须要杀死它七次。”

“如何杀死?”晴明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三尾狐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蛊虫寄宿到肉身之后,便以这幅身体为能量源,要杀死蛊虫就意味着……”

——要将妖狐杀死七次。

晴明闻言一愣,他知道蛊虫往往伴随着恶毒,却不想可以狠戾至此。

不过妖怪并不容易死。三尾狐继续解释道。确切来说,遭受致命打击之后,妖怪的元神只要还在,就不会真的死去,是一种形灭而神在的状态,这种蛊毒更加强化这种概念,每一次肉体死亡之后,蛊毒本身会有一次自我强化,迅速修复宿主的肉身,直到迎来第七次死亡,蛊虫才会彻底消失。

“是不是我用法术将妖狐杀死七次,就可以解除这种蛊术?”晴明又问道。

三尾狐摇摇头,说:“事实上,这是一种情蛊,最初是为了惩罚在成年前偷吃禁果的幼狐的。”

中了蛊毒的人在期限内会忘记某个特定的人,他需要爱上这个人七次,再被这个人杀死七次,如果由其他人动手,蛊毒并不会解除。

“期限?”

八百比丘尼抓到了另一个重要信息。

“是的,三个月,”三尾狐强调到,“三个月内如果不消灭蛊虫,它就会侵蚀宿主的精神和肉身,最后尸骨无存。”

晴明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妖狐,心想这可够他受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这个特定的人,”平安京第一的阴阳师犯了难,“然而人海茫茫,谁又知道到底会是哪个?”

“这个人一定会是妖狐认识的,很有可能就在寮……”三尾狐的话还没有说完,妖狐的房门就被叩响,来人习惯了不受阻拦,礼貌性地敲门之后便直接推门而入。

“晴明大人,这是今日的御魂。”

大天狗刚回来就听说晴明在妖狐这儿,他没有多想直接过来了,扫了一眼房内的几人之后,才注意到了昏睡中的妖狐,愣了愣,到底没有问出口。

晴明却没有心思去在意御魂,他接过之后就打算让大天狗离去,妖狐就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忍受着那个伤口的刺痛,脑子还不怎么清醒,他看了看两个面色不佳的阴阳师,又看了看自己的阿姐,最后才看向那个有着黑色翅膀的大妖。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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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狗从三尾狐手上接过装着毒药的小瓶子,想起了三尾狐之前嘱咐他的话。

要杀死这种蛊虫,必须用七种完全不同的方法。

他原本是不愿意牵扯进这样的事情里的,但是奈何这次确实只有他能做到。横竖他们都是晴明的式神,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上熟悉,关系倒也不差,而且是他去杀妖狐,也不是妖狐杀他,尽管要妖狐爱上他的前提有些怪异,但他并不要付出什么,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不过就算他手下有过无数恶鬼小妖的鲜血,杀害自己的同僚仍然是一件需要强大心理素质的事情。

各方面来说,也只有他这等级别的大妖能做到了。

大天狗原以为,妖狐只会喜欢院子里那些可爱娇俏的小姑娘,却不想他只要微微放下身段,稍微示以好意,对方就会靠过来,那只机敏的小狐狸,看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背后的杀意。

第一次他只用了三天就让妖狐对他说出那句挚爱,第二次他大概只会更快。

他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明明该是向来对情爱无动于衷的妖怪,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竟然也会产生得心应手的感觉。

妖狐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知情人,寮里的其他妖怪也只是惊奇于这几日大天狗与他突飞猛进的亲密程度,但碍于大天狗的地位,流言也止于此而已了。

“大人下手的时候务必狠一些,不必担心妖狐,每一次死后,蛊虫都会吞噬他这一次死亡的全部记忆,就像是一次轮回。”三尾狐说道。

“看你平日里同妖狐关系很不错,这番话语倒是冷漠。”

三尾狐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意。

“我也只是希望,他少受点苦罢了。”

记忆会消失,肉体会修复,但是死亡时承受的痛苦却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而这样的痛苦,妖狐要经历整整七次。

三尾狐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准备离去,走前不忘加了一句:“妖狐喜梅子酒,大人不妨备上一小壶。”

她说完便告辞,没有多做一秒的停留,要是在大天狗这里被别的人看到了传到妖狐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通解释。

今晚想必能看到月亮。三尾狐抬起头,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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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还阴沉沉的,到了夜晚反而晴了。”

妖狐是被笛声吸引过来的。阴阳寮最里面的这个小庭院不似外面那般热闹,目前也只住了大天狗这一个喜好安静的妖。妖狐打量了一番,庭院里除了一个小小的池塘和枯山水景观以外没有别的,很符合大天狗利落的做派,但他总觉得这个大妖不像是昨日才搬来的。不过他又摇摇头,抛却了脑中察觉的一丝丝怪异,他此行的目的可不在这里。

大天狗放下手中的笛子,瞥了不请自来的妖狐一眼,却也没有赶人的意思,只是像没看到一般,黑色的翅膀收起了在战场上的凌厉,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

他坐在走廊上,身边还摆着一个小巧的木质茶几,妖狐自来熟地往茶几另一边坐下,拿起盛着酒的玉瓶就给自己斟上了一小杯,若是还有别的小妖在这,定然要被他的大胆举动吓出一身冷汗。

大天狗依旧没有动作,这样的沉默在妖狐眼中变成了默许,这让他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大人真是好雅致,”他低下头闻了闻,水果酒的甜香夹杂着蒸馏酒的浓烈侵扰着他的鼻腔,“是上好的梅子酒,没想到大人也喜欢这种酸甜的口味?”

被问到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是晴明大人赠予的。”

闻言,妖狐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晴明他也太偏心了点。”

没想到这句话引来了大天狗的侧目,那双蓝色的眼睛让妖狐有了一瞬间的愣神,却又被对方的话语拉回了现实。

“是晴明大人。”

妖狐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天狗大人您未免也太古板了。”

他在私下里从不使用敬称,其实晴明也知道,但在这方面并没有约束过他。妖狐来得早,六星也早,作为晴明手下必不可少的主力之一,他自然拥有一些特权。

除了察言观色,妖狐还擅长转移话题,他看着大天狗的脸色,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嬉皮笑脸,换上一派风雅之姿,抬起头看着夜空,喃喃道:

“小生总觉得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月亮了。”

这是实话,不是客套。妖狐隐隐觉得有些头疼,他总觉得上一次像这样坐着赏月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又有模糊的印象与记忆相悖。

而他轻微的疑惑被大天狗尽收眼底。其实昨天的夜色也像今夜这般,但是那段记忆已经不存在于妖狐的脑海。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拥抱妖狐的温度,再看看妖狐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他突然很同意三尾狐的话。

如果要下手,就快一些,狠一些。

那瓶下了毒的酒已经被倒了出来,但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让妖狐开口说出那句爱。

大天狗还在思考要如何接话,余光却看见妖狐下意识地想要去抓脖子上的伤口,身体的行动快于意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妖狐的手,而对方望着他的样子多了分错愕。

“不要抓伤口。”

大天狗皱着眉说到。如果此时此刻换成任意一个别的什么人,妖狐都会觉得不对劲,但偏偏是大天狗。明明应该是关心的语气和动作,被他没有表情的脸和语调演绎出来,硬生生多了一点义务感。

“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虫咬到的,怪毒的,是因为入夏了么,虫子都跑了出来。”妖狐讪笑着放下了手,这伤口时不时会刺痛,伴随着瘙痒,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去抓可不容易。

不过大天狗居然会注意到啊……

他看向大天狗。对方收回了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不知道他对别人也会这样吗?听闻这是个清冷不近人情的大妖,这样的性格真是捉摸不透。

妖狐低下眼。早上在庭院里看到大天狗的第一眼,他就被对方的脸吸引了,不同于少女的天真或甜美,完美的五官上带着冷冽和傲气,但真正让妖狐动了心的是那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就像刚才短暂的肌肤接触,让人心猿意马。

“哎呀,”他刚注意到大天狗方才的动作打翻了那瓶梅子酒,主人没说什么,他倒是心疼了起来,“真是可惜了这酒,小生的这杯,还是还给大人吧?”

他看了一眼,属于大天狗的那个酒杯里空空如也,想来在他到来之前,主人并未喝过一口。

“无碍。”大天狗摆摆手,看起来毫不介意。

妖狐笑了笑,也不多作推辞:“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看着妖狐要喝下那杯酒,大天狗出声打断了他:“汝今夜过来,怕不是为了这杯梅子酒吧。”

他的手撑着头,上半身微微向妖狐这一边倾斜,常言道狐妖都是会蛊惑人心的,妖狐却觉得不然,眼前这个正直大妖的蓝色眼睛才是要把他的魂都勾了出来。

他放下了酒杯,鬼迷心窍般伸出手,到底还是稍微克制了一下没有直接抚摸上那张脸,而是在那淡金色的发梢处流连,明明二人均是滴酒未沾,氛围倒是带了点儿醉意。

“大天狗大人,可真是让人沉醉啊……”

他停顿了一下,一瞬间周围只剩下了他们的呼吸声。

“叫小生甚是欢喜。”

这般答非所问让大天狗脸上多了丝笑意,妖狐不由得看得入神。

“那便醉吧。”

他听见大天狗这么说。

再次拿起酒杯的时候,妖狐突然想起了那些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少女。那是被晴明收为式神前的事情,想来似乎也过去了很久。那时候他曾经在心中嘲笑过无知的女孩们,居然会为那些毫无新意的甜言蜜语动了心,丝毫没有察觉到里面的危险,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有的时候自我意识是会主动去过滤掉所谓的危险的,在绝对的美丽面前,任何代价都可以甘之如饴。

在他无所事事时传来的恰到好处的笛声,无人打扰的小庭院,不属于大妖兴趣范围的梅子酒,不多不少两个酒杯,大天狗暧昧的态度。

还有晴朗的夜色和久违的月光。

这一切都在他脑中形成了某种猜测,最后又像是走马灯一般过去。

妖狐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那杯带着甜味的梅子酒。


03.窒息


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宿醉的感觉也真不好受。妖狐痛定思痛,告诫自己下次别再去找酒吞讨酒喝了。

早就听说酒吞的酒烈,他也不过是喝了三两杯,当时没什么感觉,摇摇晃晃回到房间之后才意识到后劲之大。

看了眼窗外,已经是日晒三竿,想必今日第一批去探索御魂塔的队伍都该回来了才对。妖狐最近闲了下来,除了讨伐土蜘蛛和狩猎战,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庭院里度过的。

这都是从那位大人到来开始……

想起大天狗,妖狐的眼神暗了暗。大天狗是前几天到寮里的式神,由于实力和地位直接加入了主力的队伍,他倒不至于计较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总觉得哪里奇怪。

其他式神表现得也太理所当然了吧,就像大天狗不是初来,而是已经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

他又想起了那张看过就不可能忘记的脸,惊艳的同时又有种微妙的熟悉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妖狐几乎就要问出口了,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将疑问吞进了肚子里。他和三尾阿姐提过,对方只当他没睡醒。

这两天里他和大天狗打过几次照面,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游走,要放在平时,他必然是大胆地迎上去,但这次不一样,他的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自顾自地避开了视线,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他的身体在畏惧着大天狗。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他不是没有见过其他大妖,不管是鬼王酒吞还是地府的阎魔大人,都不会给他这样的压迫感,他想问又无从问起。

原本还想和酒吞交流一下,结果才喝了两杯酒就不行了,最后也没有问成。

妖狐起身,准备去院子里吹吹夏风清醒清醒。整个寮院中他最喜欢的两个地方莫过于女妖集中的樱花树下和池塘边,可惜今天椒图妹妹似乎被晴明带出去了,而鲤鱼精又被河童护在身后,金鱼姬虽然长得可爱,但性格太过娇蛮了些。

他笑眯眯地坐在池塘边,金色的眼睛打着转儿,接着从不知道哪里变出来了一颗樱花糖,成功地吸引了鲤鱼精的注意,还不等河童拦着,过分天真的小丫头已经游到了妖狐身边。

“这个是樱花姐姐做的哦,小生这里还剩了一颗,鲤鱼妹妹要吗?”

深知小姑娘喜好的妖狐不等鲤鱼回答,就把糖塞到了她手里。

而鲤鱼精果然毫无防备:“哇,谢谢妖狐哥哥。”

河童在一旁咬紧了嘴唇,但他无计可施,他与妖狐之间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正当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晴明的队伍回来了,而显然已经在给鲤鱼精讲笑话的妖狐根本没有注意到。

其实妖狐这次确实只是想和鲤鱼精聊天而已。自从被晴明收为式神,他就再也没有制作过标本,可惜他过往的行径在河童那里进了黑名单,不管用什么方法,河童也要阻止他和鲤鱼精单独相处。

“……眼看着那石距又要冒出头来,小生来不及多想,数道风刃连发,一口气将它给拿下了。”妖狐随晴明出战的机会多,能吹嘘的事迹自然不少,更别说拿出来哄这个几乎没上过战场的小式神了。

可是还没等他收到鲤鱼精的赞美,头顶就被一小片阴影笼罩,耳边传来清冷的声线:

“妖狐,”大天狗低下头,看着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有些愣怔的妖狐,“河童说你有事要与我商讨?”

“啊?”就在这短短数秒之间,河童已经拉着鲤鱼退到了安全范围,妖狐有些无语凝噎,他该怎么回答?直说没事的话会不会被当做在耍人?

不过没事就是没事,大天狗要真生气了,反正责任是河童的。

“大约是河童搞错了,小生并没有什么事呢。”

听了这话,大天狗倒不怎么在意,反而说:“那倒正好,你随我过来,晴明大人有几个新的御魂要给你。”

“明白了,小生这就……噫——”妖狐在起身的时候脑子又是一晕,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为了缓解宿醉才出来的,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到池塘里去。

“你没事吧?”

手被拉住,身体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指尖传来的温度有些熟悉,但妖狐想不起来,大天狗轻轻一拉,妖狐整个身体向前一冲,他强行稳了稳身形,才堪堪定住脚下让自己不至于撞到大天狗身上,但再看看对方如常的脸色,就像丝毫没有注意到现在的气氛里藏匿着的尴尬与暧昧一般,一派理所当然的正直模样。

这下酒算是醒了,妖狐对这样的大天狗完全没有办法。

如果在这里的是别的什么家伙,妖狐可以有一百种应对的方式,但偏偏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的大天狗。妖狐抽回自己的手,却觉得身体像是从指间开始被点燃,那一撮火苗直直地烧到了他的心里。

按捺下内心的风起云涌,妖狐表面依旧不动声色。

“走吧。”

他跟着大天狗走向晴明的房间,而身后河童和鲤鱼的对话,终究没有被他捕捉到。

“妖狐哥哥,最近和大天狗大人的关系好像很好呀?”懵懂如鲤鱼精也多少看出了点儿端倪,在她的印象里,妖狐和大天狗总是维持着一种不远也不近的关系,但是这几天里,两个人之间的气场有了变化。

要说亲近,自然是亲近了些,但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河童沉默着,他不在乎大天狗和妖狐,但多少也察觉出了怪异,最后只是说:

“……最近还是离他们两个都远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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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狗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拉近与别人的距离。

作为妖的这千百年间,他身边只有两类人,共同追求大义的伙伴,或者是必须铲除的敌人,不是没有出现过对他表达倾慕之情的家伙,只是所有人都会在他的冷漠前败退。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不能拒绝妖狐,甚至需要主动去接近他,这让大天狗有些茫然,而且比起第一次和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妖狐对他多了点忌惮。

八百比丘尼说这是正常的现象,被连着杀死两次之后,蛊虫自然会衰弱一些,前两次死亡的记忆有少量残存在妖狐的脑中,所以这一次不能太急,放缓步伐,稍加引诱,妖狐最终还是会掉入这个陷阱。

稍加引诱?

大天狗皱了皱眉,只是把态度放暧昧一些的话他完全可以做到,但要他主动又谈何容易,至今为止的每一步,几乎都是其他人告诉他该怎么走的。

他将针女递给妖狐之后,晴明走了过来,看了大天狗一眼,然后说:

“大天狗,妖狐,刚才我与博雅商讨了一番,今夜的阴界之门的讨伐由你们两个担当主力,”他顿了顿,看向了妖狐,“大天狗刚来没多久,还不大熟悉应对阴界之门的战斗方式,妖狐你和他讲解一下吧,入夜之前,我们在樱花树下集合。”

大天狗知道这是晴明特意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甚至将茶室空了出来,他抬眸,看着妖狐一板一眼地在给他分析他们常用的阵型,大天狗并没有听进去。阴界之门的战斗他从来没有缺席过,最开始的时候晴明手下还没有多少式神,他和妖狐一直都是主力担当,这些战术和队形还是他们在不断磨合之后定下的,后来队友渐渐多了起来,他和妖狐才分在了两个梯队。

可是这些妖狐都不记得了,不仅这样,随着下一次死亡的到来,此刻的对话也会变成一片空白。

再一次看向妖狐。大天狗忽然觉得这样的相处很不可思议。在并肩作为队友一起出战的日子里,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可能加起来还没有这几天多,更别说肢体上的触碰。

而妖狐终于发现自己唯一的听众正在走神,便用折扇敲了敲茶几。

“大天狗大人,这晚上的阴界之门可不像平时的战斗,而是需要所有人的配合,您可要好好听啊。”

“嗯。”

大天狗不咸不淡地回答让妖狐一时气结。

“那您说说,小生刚才讲到哪儿了?”

颇有点小师傅的样子。

“晴明大人在第一轮不会带治疗类的式神,”这样的配置大天狗早就烂熟于心,第一轮他们追求速攻,“山兔和雪女负责打头阵,辉夜姬在后方支援。”

“没错,”妖狐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大人是我们这一队的主力,而小生则负责解决大人剩下的敌人。”

说到这里妖狐突然一愣,脑海中仿佛闪现过他们一起战斗的样子,但今晚明明才会是他们第一次组队。

第一个疑问出现之后,更多的问题一一浮现。为什么其他的式神对大天狗会是一副熟悉的样子,而大天狗看起来也对战斗的流程了然于心,就连他自己都总是有着奇妙的即视感。

然而妖狐何等聪明,他并没有选择将疑问全盘托出,他明白,当只有他自己对现状有所怀疑的时候,要么是他搞错了,要么就是所有人都在隐瞒什么。

如果是后者,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项。

在心里过了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妖狐却找不到什么头绪,只能感觉到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潦草结束了这次临时的讲解,大天狗也并没有任何异议,这让妖狐几乎确定了心中的疑虑。

明明战术只说到一半,带领他们这队的是神乐,而大天狗什么都没问。

妖狐正想着时间还早倒是可以回房间休整一下,运气好的话路上遇到一两个小姐姐小妹妹,来一场午后畅谈,岂不美哉——

“时间尚早,就在这里歇息到晚上吧。”

他的幻想被大天狗一句话彻底粉碎。

“哈?”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大天狗一眼,但对方哪有半分商量的意思,分明就是命令,不仅如此,大天狗还起身直接拉起了移门,这下就连看看庭院里的景观都做不到了。

这些行为都在直白地透露出“阴谋”两个字,但想来大天狗也不可能会害他,就算真要害他,也不可能是在晴明的茶室里,妖狐完全糊涂了。

大天狗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但他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留下妖狐,要是就让妖狐这么离开,那晴明为他们留出的单独空间就失去了意义。

好在妖狐倒是也没有执意要离开,看了他一眼之后干脆躺倒在地上。这茶室背阴,在夏季比其他房间室温要低一些,确实是个休息的好地方。

还没等大天狗想出什么可以谈论的话题,妖狐先一步被困意打倒。

这是大天狗第一次见到妖狐睡着的样子,侧躺着身体微微蜷缩,浅眠的状态下睡得不太安稳,稍有点什么声音他的耳朵就会动一下,大概是属于狐族的机敏。

由于侧躺的关系,妖狐的偏长的头发散在脸上,好看的睡颜被半遮着,让大天狗鬼使神差地有一种想要伸手去理一下的冲动。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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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的梦里有一小壶梅子酒。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这个房间好像从未见过,他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只有一张小小的方桌和那壶梅子酒,有个声音在命令他去喝掉那壶酒,他想要拒绝,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双手拽着他的头发将他往桌子那边拖去,他使不上力气,也无法发出声音,明明不想喝,却无法抗拒,情急之下对着那双手狠狠咬了下去。

妖狐从梦中惊醒,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微喘息着,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意外地带出了一丝血腥味。

这时候他才看到自己面前皱着眉的大天狗,对方手上有个渗着血的牙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大妖的血的甜腥在一瞬间激发了妖狐的杀意,又被他强压了下去,而大天狗开口,语气略带不善。

“怎么推都叫不醒你,咬人的力气倒是不小。”

“对不起。”妖狐自知理亏,毫不含糊地低下头认错,大天狗看着那一对垂下的耳朵,终归还是没有生气。

这样的小伤对他来说本来也就是无关痛痒的事情。

“天暗了,”他一把拉开了门,微凉的晚风灌入茶室,妖狐看见天边挂起了一轮明月,“走吧,该出发了。”

他们到樱花树下的时候,讨伐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但妖狐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诡谲的梦境,整个一路都心不在焉,大天狗走在他身后,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当然不会知道妖狐梦到了什么,却多少猜到是上一次死亡的记忆在作祟,他谨记着八百比丘尼告诉他的应对方法。

当一个人被一个记忆纠缠时,就用更加深刻的记忆去冲撞它。

——这就是大天狗为妖狐挡下一击的理由。

对抗阴界之门的战斗期间,妖狐自是不敢有什么松懈的,奈何前期的战斗轻松,他又被梦境扰得不行,难免会有一两个走神的瞬间,到了后期体力跟不上,出招有点力不从心,一个失误竟然让对面的青蛙瓷器有了反击的机会,一个岭上开花直直地就朝着他砸过来,妖狐咽了口口水,心想结结实实地挨这一下可是够痛了。

但是伤痛没有挨到他身上,也不知怎的大天狗竟然挡在了他面前,一个羽刃暴风化解了大半攻势,剩下的攻击只不过堪堪擦过他的手臂。

算不上什么大伤,只是大天狗的擅自行动让所有人心里一惊,好在是有惊无险,最终他们成功击退了阴界之门的妖怪,惠比寿简单为大天狗止血之后,就转而去帮助受伤更加严重妖力也相对较低的山兔了。

妖狐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理智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然而走神的是他,替他受伤的是大天狗,他不能再说服自己怀疑下去。

而且就在那一瞬间,黑色的翅膀挡在他面前,大妖腾空而起卷开铺天盖地的杀意,那张清高的脸上沾染了血迹,妖狐不由得用舌尖舔舐自己尖锐的虎牙,大天狗的血的味道仿佛还在喉间。

何等的美丽又强大,何等的完美,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如果能让他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就好了,永远。

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秒。

回到寮里之后,其他式神早早回去休息,而妖狐最终还是叫住了大天狗:

“大天狗大人……让小生替您换药吧。”

他虽不是治疗类式神,但身为一个经常要出战的主力,这样的处理自然很是熟练,大天狗受伤的地方是手臂,自己处理起来终归不那么方便。

大天狗也没有推辞,点点头就跟着妖狐往房间走去。

妖狐的背影和他只有一步的距离,终于不像前两天那样透着若有似无的警惕,大天狗的眼眸沉了沉。

就是今晚了。他想。


#


“大人先随便坐吧。”

这不是大天狗第一次进妖狐的房间,却依然有种陌生的感觉。之前他至多是来叫妖狐出战,几乎没有怎么停留,现在稍一打量,倒有些新的发现。

墙上挂着些字画,看来妖狐平时自诩书生也不全是骗骗小姑娘的,画上清一色是娇小的女子,充分体现出主人的喜好,但是纸面已经泛黄,看样子挂了许久。

不多久妖狐就取来了桃花妖之前给他的药膏,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刚才临时用来止血的布,却发现大天狗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虽然伤痕还是狰狞。

他心下羡慕,大妖的自愈能力果然不一样,哪像他,脖子上被虫子咬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愈合的趋势。

那个伤口是妖狐心里的一个疙瘩,他总觉得不是叮咬那么简单的事情,却又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而且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挠,所以伤口总是不好。

他的手被抓住了。

“说过了,不要抓伤口。”

他抬起头看着大天狗微微皱眉的样子,场景与记忆有一刹的重合,妖狐问到:“什么时候说过?”

这次换成大天狗一愣,随即他才想起那是妖狐上一次死亡之前的事情,他转移了话题:“伤口很痒吗?去问桃花妖拿点药膏?”

“药膏没有用呢,”妖狐当然不是没有试过,“倒是大人,听上去好像很关心小生?”

尾调带着点愉悦,妖狐用折扇抵住大天狗的下巴,作出这个行为之后他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己真是胆儿肥了,居然直接上手调戏起了这位素来不与旁人亲近的大天狗大人。

“如果我说……”大天狗故意将语调放慢,蓝色的眼睛看着妖狐的一举一动,“……是,呢?”

妖狐吊起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一下,周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场,但很快他又收敛了这些情绪,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大天狗大人真是拥有着美丽的面容。”他的语气充满了陶醉。

“就算是一朵带刺的花,也让小生甘心伤痛,忍不住想要撷取啊。”

下一秒世界突然天翻地覆,妖狐意识到自己被大天狗压在身下,而那双掐着他脖子的手却没能掐断升腾起的旖旎气息。

这是妖狐第一次见到大天狗面露疑惑的样子,尽管他问出的话语让人毛骨悚然。

“妖狐,如果我现在说,我要杀了你,必须杀了你,你又会想什么?”

或许是刚才被压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妖狐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他现在反而没有一丝恐惧。

“大人希望我想什么?”

“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那,为什么?”

“……不得不。”

妖狐笑了。

“你看,大人,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他伸出手,抚摸着大天狗的脸,“大人知道吗?小生毕生都在追求极致的美丽和独一无二的爱,大人明白‘永恒’的定义吗?”

他顿了顿。

“可惜小生现在没有能力杀死大人,不过于我而言,’死在大人手下’这件事,远远要比死亡本身更有意义,我甚至可以不在意大人为什么要杀我,我要的是——”

他的笑意加深。

“——大人您永远记得,您是如何杀死我的。”

大天狗蓦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妖狐无法呼吸,他的嘴唇下意识地微张,然后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他意识到是大天狗的伤口裂开了,血滴在他的唇边,好可惜,明明刚刚才换过药。

大天狗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维持着这个动作,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伤口,他感受着身下的这个妖怪的生命在开始流逝,妖狐颈边的血管在他手心渐渐停止跳动,那只抚摸着他的手最终无力地垂下,那具温热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

而那双已经无神的金色双眼,直到死都映着他的样子。

大天狗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过程,他没有选择,而再过几个小时,等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妖狐还会醒来,而且会忘记这一切,他们再度回归陌生人的状态,完成了一次新的轮回。

但他还是彻夜无眠。


04.溺亡


“妖狐大人……妖狐大人!”

“嗯……?”妖狐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帚神是在叫自己。

“妖狐大人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呀,”帚神走到妖狐的脚边,习惯性地清扫了地上的落叶,“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妖狐笑了笑,神色如常,脸上妖冶的妖纹为他遮挡住了一丝憔悴,他答道:“小生好得很。有什么事吗?”

帚神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着口信来的:“晴明大人说稍后要出战觉醒塔,请妖狐大人稍作准备。”

他顿了顿,接着说:

“似乎是给新来的辉夜姬大人准备觉醒材料。”

辉夜姬啊。妖狐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又合上。他记得这个新来的小妹妹,天真而温柔,很招大家喜欢,青行灯还半开玩笑地警告他不要去招惹辉夜姬。

要换做平时,妖狐必定是插科打诨地上去调戏一番这个小姐姐那个小妹妹的,直到被青行灯一巴掌拍脑袋上为止,但这次他却什么都没做,和辉夜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问题不是出在辉夜姬身上。妖狐这段时间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可是他找不到视线来源,于是除了必要的战斗,他就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想到这里,他叫住正准备离开的帚神,问了一句:

“这次出战觉醒塔,队伍里还有谁?”

“呃……”晴明并不会将队伍的配置告诉这样的小妖怪,不过帚神看到了刚才在晴明身边的几个身影,“似乎除了您和辉夜姬大人,还有大天狗大人和山兔大人。”

听到大天狗的名字,妖狐一愣。这大天狗只比辉夜姬早来几天,但已经是一套极品装备,也许是因为他所以才会缺少辉夜姬的觉醒材料,但妖狐总隐隐觉得有奇怪的地方。

待他稍加休整赶到寮院门口的时候,整个队伍已经准备就绪就差他一个了,除了刚才帚神提到的几个以外,还有一个居然是三尾狐,这让妖狐有些吃惊,毕竟他三尾阿姐已经在院子里闲着很久很久了。

他加入队伍,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大天狗边上,看了眼晴明,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大人为何不带个治疗类的式神?”

“觉醒塔而已,不需要。”晴明摆摆手。

“觉醒塔确实不算困难,”妖狐看了一眼大天狗,“可是大天狗大人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愣,包括妖狐自己,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记忆,但他又确实有大天狗的手上有伤的印象。

“大天狗大人受伤了吗?”说话的是辉夜姬,她的声音有些怯怯的,似乎马上就要提出将她从队伍中换去。

而三尾狐和晴明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大天狗摇了摇头,回答的是辉夜姬,看的却是妖狐,后者撇开视线,讪讪然说了句也许是记错了。

整个觉醒塔的战斗过程中,妖狐都在注意着大天狗,然而他出招时的动作依旧流畅而犀利,横竖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妖狐只得作罢。

觉醒塔的战斗结束得很快,原本妖狐想着回寮之后可以去问樱花妖讨些小点心吃,不想却被晴明喊住了。

“我先带辉夜姬回去觉醒,”晴明自动将剩下的四个人分为两组,“山兔和三尾狐去置办点装饰品,大天狗和妖狐你们两个去街市上买点小点心和果酒。”

“晴明大人,这是……?”山兔已经猜到了原因,却仍然问了出来。

晴明笑了笑,说:“最近大家都挺累的,今晚不去狩猎战了,我们来一场久违的小宴会吧。”


#


妖狐是非常喜欢人类的集市的,可惜成为了式神之后就很少有能来集市的机会了。

他化为了人类书生的模样,狐狸面具将秀气的面容半遮半掩,眼神忍不住流连在那些卖小饰品的街铺上,也不知道是在看包着香料的香囊,还是在看卖香囊的少女。

“饰品是三尾狐和山兔去买的。”大天狗看着妖狐的样子,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适时地出声提醒。

妖狐转过头看了一眼,心下叹气,但他也知道和大天狗没什么好争辩的,悻悻然和他一起拐入了小吃街。

不过很快他的那一点点不满就灰飞烟灭,没有人能够抵挡美食的魅力,妖怪也一样,更何况是妖狐这样本就喜乐的妖怪。

金平糖可以分给寮里年纪小的妖怪,而女孩子们喜欢小巧可爱的糕点,晴明大人提过那家的糯米丸子味道好,至于博雅大人,有一口烈酒足矣。

他们买东西的效率很高,妖狐挑选,让老板打包,自己拿着东西就去下一个摊子,而隐去了翅膀的大天狗则负责付钱然后拿妖狐拿不下的部分,不过要买的东西着实多了点,等他们买齐之后,天色已经暗去。

晴明的阴阳寮距离人类的集市稍稍有点距离,就算加快步伐也不一定能在宴会开始前赶上,但是他们手中的点心和酒又是宴会的必备品,要是迟到了,难免会扫大家的兴。

正当妖狐在思考要不要让大天狗拿着东西先飞回去的时候,手中的重量突然倍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大天狗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抓紧。”

下一秒,巨大的黑色羽翼展开,他们腾空而起。

妖狐的左手护住怀里那一袋一袋的食物,空出的右手紧紧地抓着大天狗的衣襟。有力的手抱在他的腰间,明明应该会感到安心才对,妖狐却很明白,在高空中加速的心跳不是因为心动,而是莫须有的恐惧。

在恐惧的同时,又贪恋着这样的温暖,妖狐搞不懂自己。

他记得飞行的感觉,也记得失重的感觉,但是所有的记忆却又都是模棱两可的。

“大天狗大人,”由于姿势的关系,妖狐开口就有温热的气息打在大天狗的脖子上,有些痒,妖狐接下来的话让他心里一紧,“您不会让小生掉下去吧?”

狐狸的眉眼弯弯,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大天狗却笃定妖狐一定是想起了些什么。

他突然很想说些什么。告诉他那一次他不得不这么做,告诉他一切都会结束的,告诉他不要害怕,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了两个字。

“不会。”

永远不会再放手了。大天狗在心里补充道。


#


“妖狐,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坐着?”

三尾狐拿了一小盘绿豆糕过来,妖狐却摆摆手表示他已经吃饱了。整个宴会他都表现得兴致缺缺,不像以前总是成为中心人物,现在更是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看着般若在那里撺掇妖琴师和蝴蝶精一起奏乐。

说到奏乐,他记得大天狗也是会吹笛的,也依旧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印象。

“难得的宴会,你也好大天狗大人也好,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三尾嫌弃地拍了妖狐的脑袋一下,下手不重,但足够让他清醒一下了。

“大天狗大人?”刚刚还想着的名字被毫无征兆地提了出来,妖狐这才发现大天狗并没有出现在宴会中。但这似乎又是理所当然的,那样喜好安静不爱与人交往的妖怪,不应该出现在宴会这种喧闹的场合。

三尾起身,准备离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指了指另一边的屋顶,妖狐这才注意到大天狗坐在那上面。

“喏,从宴会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了。”

虽然没有翅膀,但胜在身手敏捷。妖狐将三尾狐拿来的绿豆糕装进了纸袋里,然后趁着其他人没有注意,“嗖”地一下变回了小白狐的本体,三两下就上了樱花树,计算着距离差不多,纵身一跃,轻巧地停在了屋顶上,正落在大天狗的身边。

“大人晚上什么都没吃,也不嫌饿得慌,难道是要升仙成佛了不成?”妖狐一晃脑袋恢复了妖怪的姿态,笑盈盈地把小袋子放到了大天狗身边,大天狗也不拒,随手拿起一块绿豆糕就吃了下去。

“大人真是不设防啊,也不怕小生在里面下毒?”

这话一出,妖狐自己倒是楞了一下。

而大天狗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只说了一句:“你不会。”

这时候妖狐才注意到大天狗身侧放着一壶酒和两个酒杯,看上去一口都没喝的样子,这大妖倒也是会享受的。那应该是梅子酒。不知道为什么,妖狐如此确信着。

两个人。一壶酒。两个杯子。好熟悉的场景,但又有对不上的地方,例如不该是屋顶,例如应该有明月。

他正想着,大天狗自顾斟了两杯酒,看着是要请他喝的样子,妖狐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始终没有下口。

“不喜欢?”

妖狐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不知大人可相信直觉?”

没有等到回答。想来也是,人人皆知大天狗崇尚绝对的力量,直觉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想必入不了他的眼。

“这话说起来有些怪,但小生总觉得,和大人不是初识,更像故人,而且不是那样单纯的战友关系,”妖狐想不通,纵然他们狐族向来多情又专情,他也不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对大天狗这样的妖怪产生这样复杂的情感,“小生对于大人,像是天之于地,水之于火,黑之于白,生之于死,那样彼此矛盾,但是唯一、独特、不可代替的存在。”

“——小生无法克制想要爱您的冲动,大人明白吗?”

妖狐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大天狗记得那个眼神,上一次妖狐死前一直这样看着他,那眼神里包裹着的情感太过浓烈。

他仰起头饮干了那杯梅子酒,酒的烈伴着梅子的酸甜入喉,大天狗觉得妖狐的品味倒是不错,这酒果真好喝。

而妖狐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执拗地等着他的答案。

“只是‘想’就满足了吗,”大天狗侧过脸,脸上的表情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柔和了几分,“为什么不试试呢?”

说着,大天狗从身上拿出一个香囊,妖狐瞪大了眼睛。他当然记得那个香囊,下午的时候他多看了几眼,因为上面绣着的图案不是什么花花草草,而是一只小狐狸。

他完全没注意到大天狗是什么时候买下来的。

这一次换作妖狐以沉默为回应,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他总觉得,在他说出那句爱之后,一切都会结束。这该死的直觉。

他学着大天狗的样子将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把拿过香囊收在了自己怀里,紧接着突然拉住大天狗的手臂,在对方略显诧异的目光下,掀起了他的袖子。

他看到了那精壮有力的小臂上赫然有着一条已经快要消失的、浅浅的疤。像是某种猜测被证实,他再次笑了出来。

而他什么都没有说,靠在大天狗的身上,睡着了。


#


“所以你的意思是?”

“妖狐是个聪明的孩子,”在这寮里,也只有三尾狐这样的元老式神才能称呼早就成为主力的妖狐一声孩子,“蛊虫的力量越来越弱,残留的记忆开始变多,如果换成别的愚笨点的家伙,错乱的记忆可能导致他们发狂,但是对于妖狐来说,他有能力从中找出一丝线索,从而顺藤摸瓜地整理出大致情况。”

他们不能让妖狐知道这一切事情的原因,解除蛊毒的重要条件之一就是要让妖狐爱上大天狗七次,不掺杂一丝杂念的纯粹的爱,如果他意识到这其中有蛊虫作怪,那么只要有一点点,只要有一点点为了去除蛊虫而产生的强迫性的“喜欢”,都会导致全盘皆空。

“有了之前的印象,这一次他肯定不会再乖乖喝下你给的酒了。”三尾狐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大天狗。

“所以这一次,我把安眠药涂在了杯底。”


#


宴会已经结束了,因为妖狐已经听不到吵吵闹闹的声音。

他意识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行走的速度相当缓慢。他太困了,而且头脑不怎么清醒,但他闻到了抱着他的人身上有些淡淡的酒香,清冽而纯净,就像那个人本人。

他勉强地微微睁开了眼睛,视线一片模糊,还有点重影,让他更加头昏。

他看到了小小的庭院,有着典雅的枯山水景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他应该从未来过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小水池。

他感到自己被人缓缓地放了下来,一瞬间水的冰冷刺激了皮肤,他猛地清醒了一秒,紧接着陷入更深的沉睡。

在这之前,他总算想起来了。

这里是大天狗的庭院。


05.失血


“大天狗大人,”妖狐的指腹缓缓摩挲过折扇的扇骨,他的声音里缱绻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您就像那水中月,镜中花,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开满鲜花的沼泽,那样的危险,却又让小生着迷。”

他回想起了过去半个月的点点滴滴,真是不可思议,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的话,这份情感根本不可理喻,就像是电闪雷鸣,山洪暴发,像是海啸与地震,是天灾亦是人祸,爱情来得不讲道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早就深陷其中。

他有时也会思考自己是否太过聪明,这并不总是好事。他早就发现了大天狗一定有事瞒着他,他也察觉到了逐渐逼近的危机感,他明白脖子上的伤口才不是什么普通的蚊虫叮咬,他甚至知道这件事情的其他几个知情人。但是妖狐什么都没有说,事实上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爱”本身更重要。

他可以不需要过程,不在意结果,仅仅是大妖为他产生动摇的一瞬间,就足够打磨他全部的理智。

妖狐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睛里依旧盛满了真心,然而他猛然甩出的一道风刃却是直冲着大天狗过去的。

他的状态并不好,这全力的一击被大天狗轻松躲开,妖狐遗憾地笑了笑,杀意一分都没剩下,好像刚才出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果然,小生是伤不到大人的。”

今晚是他将大天狗约到这竹林来的,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么,接下来就是大人的回合了。”

大天狗的脸色有些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握着团扇,这一次他已经拖了过长的时间,他不能再犹豫了,为了妖狐,他也必须要动手。

“妖狐你……全部都记得吗?”

“哎呀,大人这又是什么古怪的问题?”妖狐总忍不住想要戏弄一下大天狗,尽管他很少成功。

“记得,又是记得什么呢?”他轻声呢喃,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大人明白这种感受吗?脑海中的记忆胡乱作一团,你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甚至不知道此刻是否为真实,又或者只是幻境,我究竟是活着,还是早就死去,我只知道,我的爱意是真真切切的,大人问我记得什么,我倒想知道,大人会全部记得吗?”

他的话语疯疯癫癫,他执着于那个答案。

大天狗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柔软,他点点头。

“会。”

只一个字,是妖狐想要的答案,他扔掉了自己的折扇,卸下了全身的防备。

“动手吧。”

他闭上眼,听见翅膀展开的声音,在脑内勾勒出大天狗飞身而起的样子,明明是妖怪,却像是天神。

“羽刃暴风。”

柔软的羽毛在此刻变成了最为尖利的武器,每一处攻击都绕开了致命处,鲜血从几十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里喷涌而出,他缓缓向后倒下,却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大天狗看着妖狐的脑袋在自己身上蹭了一下,颇有点撒娇的意味,但他不敢抱紧他,妖怪本不畏惧疼痛,但没有谁会喜欢痛苦。

妖狐睁开眼,视线被染红,他喜欢的那件大天狗的白色狩衣被他的鲜血浸透,这让他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将会永远是他的。

他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大天狗大人,看上去倒是比小生还疼了……”

大天狗低下头,在妖狐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我会陪着你的,”他看向妖狐的眼神里只剩下温柔,“马上就结束了。”

这是第五次。没有永无止境的黑暗,马上就结束了。

“可惜,大人送我的香囊坏了。”大天狗这才注意到空气里夹杂着廉价香料的味道,被风刮破的香囊掉在一边,上面的小狐狸已经看不清形状。

“大人可要,再送我一个啊……”

妖狐靠在大天狗的胸口,安安静静,就像是睡着了。


#


三尾狐在寮院门口站了很久,终于在后半夜等到了归来的大天狗。

直到很久以后,那时的场景三尾狐仍然记忆犹新,她身为一个妖怪,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大妖的神情冰冷,抱着妖狐的动作却是轻柔,三尾狐毫不怀疑,此刻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大天狗,下场必定是粉身碎骨。

没有打破庭院的寂静,她引着大天狗将妖狐抱回了他的房间,过不了多久,妖狐会再次醒来,身上的伤口将不复存在。大天狗站在妖狐房间的门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距离天亮没有多长时间了,大人明日还要出战,抓紧时间去歇息吧。”三尾狐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去,晴明和八百平时还要操心整个阴阳寮,妖狐这边的事情也只能由她从头到尾盯着。

“三尾狐,”而大天狗叫住了她,“你先前说,这次事情必须由我出面,是因为‘恰巧’妖狐忘记的人是吾。”

他顿了顿。

“不是恰巧吧?”

三尾狐转过身,盯着大天狗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大人到底是发现了。”

她在走廊上坐了下来,妖狐平日里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坐在这里和她东南西北地乱扯,那孩子叫她一声阿姐,她便也应了。

“大人如果想知道,我就说与你听。”

那些妖狐不曾说出来的故事,那些大天狗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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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狐是晴明手下来的第三个式神,仅次于雪女和三尾狐之后,所以尽管他在战斗时算不上特别努力,但也早早地就确立了在寮内的主力地位。

他来了之后没过多久,大天狗就来了,三尾狐干脆退居二线。前期寮里的式神少,大家关系都挺亲密,除了大天狗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岭之花,愣是和谁都不亲近。作为唯二的主力输出,妖狐也就是探讨战术的时候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怎么?今天也被拒绝了?”三尾的语气里多少有些看戏的味道,妖狐却懒得反驳,毕竟他确实是被拒绝了。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三尾看不惯妖狐这幅蔫吧吧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你要是拿出以前拐骗那些小丫头时一半的气势,也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妖狐假笑了两声,说:“大天狗大人和那些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一样,还没等我一句话说完,他就能把我打成筛子。”

是的,妖狐喜欢大天狗,这件事情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唯独告诉了三尾狐。

最初他对大天狗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谈不上喜欢,说不上讨厌,那张脸确实深得妖狐心,不过美人他见得多,这块大冰山比起香香软软的女孩子们可还差得远。

可惜现实总是喜欢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一巴掌,还没等妖狐浪几天,他就彻底栽在了这块冰山上,从此再没爬出来过。

说起来这事儿大天狗是无意的,也根本没记在心上。那时候刚入春,寮里的桃花妖和樱花妖溜去人类的街市上玩闹,发现大家都在放风筝,她们俩觉得新奇,便也买了一个带回寮里,是个燕子的形状,可是没放过风筝的她们始终不得要领,没过多久那个小燕子就卡在了树上,飞不动了。

现在想想也是真巧,那天战斗结束之后妖狐饿得慌,就脱离了队伍自己先一步回来,到院中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桃花和樱花看上去扫兴极了,那还得了,妖狐体内的逞强因子蠢蠢欲动,更何况当事人之一还是与他关系相当不错的桃花妹妹。

他二话不说变成了小狐狸的样子——这让两个女式神眼前一亮,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到妖狐的原形,这之后也几乎没有再见到过。没有女孩子能够拒绝毛茸茸的小动物,但妖狐从没有借助这一点来吸引她们的注意力,因为虽然小动物是大多数女性的萌点,但同时原形也是所有妖怪的弱点。

上了树之后妖狐才发现风筝线已经和树枝缠在了一起,他试了试,扯不断也解不开,没多想,抬手就是一个风刃,只是没有控制好力道,斩断了风筝线的同时,本就不粗壮的树枝也一并折断。

掉下去的时候他听见桃花和樱花的尖叫。这一下帅没耍到,糗倒是出尽了,这树说高也不高,就这么摔下去顶多是个扭伤,形象毁了才是最为致命的。

这时候就羡慕起那些天生带翅膀的,生来就比他们这种陆生的多一个维度。

妖狐的思维天马行空地胡掰,坦荡荡地做好了思想工作,准备迎接大地母亲的怀抱,半空中冷不丁被人揪住了后颈,疼到不疼,就是吓得他一哆嗦,爪子里篡着的风筝掉了下去,被桃花妖捡了个正着。

“大天狗大人。”

桃花和樱花对于大天狗总是有些畏惧,立刻收敛了情绪,低声问好。妖狐也不顾自己被人拎在半空中的样子多丢脸,他仰起头,正对上大天狗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完美的脸依旧面无表情。

妖狐却越看越喜欢。

被放回地上之后,还不等大天狗说什么,他一溜烟跑没了影子,甚至来不及化回妖怪的形态,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和三尾狐说的时候还被狠狠嘲笑了一番顺便收获了一个白眼,三尾狐还和他打赌,这一次的喜欢不过超过三天。

妖狐却知道自己赢定了,因为那一瞬间,他一不小心彻底交出了自己的真心。


#


“我不知道。”

三尾狐第一次见到大天狗露出这样略带迷茫的眼神。但是大天狗真的不知道妖狐喜欢他,而且喜欢了很久很久,他见过妖狐撩妹子的样子,却没有想过对方小心翼翼地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传达着“喜欢”这两个字。

“那大人现在知道了,”三尾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其实也怪不得大人没察觉,是妖狐他自己隐藏得太好,别看他平时看着精明,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他也是会钻牛角尖的。”

见大天狗没有反应,三尾又补充道:

“他也和我说过,若是无法得到大人唯一的爱,还不如永远不要表露心意,也是他的风格。”

“但总之,事已至此,还请大人将最后两次完成,如果大人有心,不妨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自己告诉他。”

三尾径自离去,只留大天狗一个人在那里思考,大天狗忘记了疲惫和困倦,在原地站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他才意识到。

天亮了。


06.焚烧


“委派任务?”

妖狐挑了挑眉,示意传话的帚神继续说下去。

这次委派的任务还算是挺轻松的,甚至都不需要打打杀杀,除了要走的路远一点儿以外,怎么看都是个闲差,妖狐想不通晴明为什么会为了这样的任务同时派出他手下的两员大将。

他斜眼看了看身后的大天狗,对方倒是毫不意外,或者说是并不在乎。

也罢,送上门来的假期,他没有不要的道理。

他想自己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或许晴明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会让他去完成这类委派。妖狐近日来的状态糟透了,夜夜噩梦缠身,醒来后对梦里的内容记不真切,只能隐约记得彻骨的冰凉。

是死亡的气息。

梦里的人三番五次地被置于死地,用那些漏洞百出的方式,居然有人可以那么心甘情愿地死在另一个人手下?

而那个蠢货就是自己。他想不通。

妖狐又想到了大天狗。明明来到这个阴阳寮没有多久,却凭着自己的实力一跃站立在大多数式神之上,但最让妖狐想不通的是他对自己有一种暧昧的百依百顺,在战斗时大天狗总会先一步站在自己前面,从而他再未受过伤,平日里也是形影不离——并非那种寸步不离,而是看似不经意地陪伴。

妖狐在院子里和女式神们聊天的时候,大天狗就坐在树上吹笛;妖狐在房间里休息的时候,大天狗会出现在房顶上看天;有时候妖狐会悄悄去晴明的茶室里偷些茶点吃,恰好每一次大天狗都会拦住晴明探讨战术。

这些行为都太过刻意,妖狐想不注意到都难。

而这次的委派任务对他而言是一次重新定义二人关系的机会,他妖狐自然不会满足于小打小闹般的示好与回应,如果要爱,他就要爱的轰轰烈烈。

委派的地点偏远,但这几日又赶上暴雨,纵然大天狗能飞也没什么办法,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步行,为了赶时间,傍晚就要出发,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五日之内回来。

想着时间紧,妖狐急匆匆回房间收拾了一些必备的物品,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该去问惠比寿讨个鲤鱼旗护身,却不想折回去的时候看到大天狗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那个方向,似乎是青行灯的房间?

与其他女式神不同,青行灯还有阎魔和花鸟卷她们住在另一边,碍于大妖的实力和威严,妖狐虽然有那个想法,但从未进过她们的房间,这大天狗过去又是有什么事?

耐不住心中好奇,妖狐用风力聚气将自己的妖气尽可能地隐藏起来,悄悄跟了上去,然后绕道青行灯房间的后面,通过打开的窗子听里面的对话。

风雨交加打在他身上,却远不如落入耳中的每个字眼更让他通体冰凉。


#


“坐吧,晴明大人已经和我说过了。”

大天狗却只是站在门口,一副不打算久留的样子,但他越是这样,青行灯就越是动了捉弄他一下的念头。

“大人他说了多少?”

“不多,大人只说你要借我的明灯一用,”青行灯将明灯取出,天亮的时候看不出这明灯的真实模样,只有等黑夜降临,灯周围的蝴蝶才会显现,“不过大天狗,你要知道,我的灯从来没有白借出去的道理。”

“你要什么?”问归问,大天狗心里也有底,青行灯要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勾玉或者金币,更不会是御魂和达摩,这些东西她要多少有多少,她看中的,恐怕是……

“故事,”青行灯笑了笑,“我要你和那只小狐狸的故事。等你完成这一切之后,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你知道,我不是在和你谈判。”

大天狗微微颔首,表示接受。正如青行灯所说,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一定会是我知道的最好的故事,”青行灯自顾自地坐到了一边的桌子上,雪白的长腿交叠,她的声音却让人不寒而栗,“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你是如何一遍又一遍地亲手杀死他的。”

房间里的氛围瞬间将至冰点。

青行灯摇了摇头,说:“把你的妖气收一收,这对我没用。怎么,你总不会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会什么都没有察觉吧?”

对于大天狗来说,这件事情属于私密领域,他不喜欢被人窥探的感觉,哪怕对方本质上没有什么恶意。

他问:“你知道多少?”

“不多,”恶作剧结束,青行灯明白见好加收,“我仅仅知道你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杀死妖狐罢了,你不用担心,纵然其他式神们对于你们最近反常的行为有着一些流言和猜测,但他们距离真相还远得很。”

她彻底收起了笑意。

“回到正题,我的明灯内收集了不少鬼火,这鬼火如你所知,可以为我们妖怪提供妖力,但同时,若反过来利用,将妖力注入鬼火,也能将它变为武器。”

“它对人类无伤,甚至无法点燃柴火,却可以将妖怪化为灰烬。”

说到这里,青行灯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你们选择这样的方式,但你要清楚,鬼火焚身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并且这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瞬间。”

大天狗垂眸。

这一次就方式问题他确实与三尾狐产生过分歧,但对方的理由让他无法辩驳。蛊虫已经非常虚弱,为了最后一次能够顺利地解决,这一次要尽可能地消磨它所剩无几的能量,这势必需要采取一些极端的方式。

他默然不语,收下了明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青行灯的房间。

如果他稍加留意的话,他会发现在房间另一侧窗边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足迹。


#


等妖狐到院门口的时候,大天狗已经等了他好一会儿了。大天狗向来讨厌不守时的人,现在遇上妖狐却一等再等,他觉得自己的底线正在被一点点拉低。

“走吧。”妖狐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迟到,目光被大天狗手上提着的明灯所吸引。

“这是青行灯姐姐的灯吧?”

“嗯……这次要走夜路,就借了灯来。”

大天狗大人不会说谎啊,这么糟糕的理由……妖狐心下好笑,表面也没有戳穿,他一把拿过那盏将会夺去他性命的灯,充当了引路人的角色,而大天狗则在他后面撑起了足以容纳两个人的油纸伞。

这画面看着倒像是一同出游,殊不知平静下面隐藏了多少暗流涌动。

妖狐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知道这次根本就是鸿门宴,听到那番对话后却没有生出逃跑的念头,他对这个结果好像并不意外,梦中的场景一下子清晰起来,被杀的人无动于衷,杀人的人却如芒在背。

大天狗因为不得不杀死他这件事情而痛苦。这样的认知从某种程度上给了妖狐极大的满足感。

二者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他们选择了山脚下一个废弃的小木屋作为暂时的落脚点,此处距离目的地还有过半的距离,但是他们必须要休息一下了。

不仅是妖狐这些日子由于噩梦缠身不好过,大天狗又何尝睡得好,去除蛊毒的有效期是三个月,眼看着还剩下不足半月的时间,他却越来越下不去手,这次的委派是晴明特意留给他们的,就连这个小木屋都是八百通过占卜找到的,这附近无人,若是燃起鬼火不会惊扰到村民,也不会误伤到别的小妖,妖狐此刻背对着他睡得毫无防备,只要他将妖气注入明灯,那么他就能结束第六次杀戮。

为妖千百年的岁月里,大天狗的生活总是一丝不苟,想做的事为该做的事让道,久而久之该做的事就成了想做的事,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遵循了自己的本愿,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因为雨夜所以无法燃火。

接着他伸出手轻轻将妖狐拥入怀中,一夜好眠。

他们在第二天午后到了目的地,委派的内容是与委托人一起完成宴会的装饰,简单归简单,倒也是费时间的,他们本就都是战斗系的式神,这样细致的活儿一般都是由寮里的女式神们出马,尤其是烟烟罗和樱花妖二人最为感兴趣,委托人看到晴明派来的是俩男性式神,一瞬间表情也有点尴尬。

更何况大天狗完全没这个心思,倒是妖狐看上去乐在其中。

几乎整个委派都是妖狐完成的,大天狗充其量也就是打了个下手,用妖狐的话来说,大人那双手注定是要披荆斩棘的武器,剪纸都能被他弄出战场般的惨样,倒是妖狐,十指灵巧,做起手工来也不含糊,大天狗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妖狐确实是个全能,唱歌跳舞书法绘画会的不少,暂且不论他学这些多半是为了哄骗女孩子。

妖狐身上曾经被他忽视的闪光点,现在被他一点一点发现。

整个宴会的过程非常顺利,大天狗甚至在妖狐期待的目光下拿出了笛子助兴,委托人给了他们丰厚的报酬,二人没有久留,即刻告辞,踏上回程的路。

然而大天狗却有意放慢了脚步。

雨势小了不少,却始终淅淅沥沥不停,妖狐回过头看着撑伞不语的大天狗,心中无奈,他知道大天狗是故意拖到现在也不动手的,反而像是他自己急着送死一样。

妖狐怕不怕?自然也会怕,鬼火噬心的痛怎么会不怕,但他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快到头了。


#


他们终于还是回到了那个木屋,必须要动手了,大天狗已经没有选择。

而妖狐同样清楚这一点。

他将明灯摆在屋子的中间,手一挥,用风力打开了灯罩,青蓝色的鬼火浮在他身边,煞是好看。

“你……”

大天狗一时语塞,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妖狐早就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原本想要在妖狐入睡之后动手,那样多少能减轻一些痛苦。

而妖狐却要选择最困难的方式。

“大人,有一句话您从来没有和小生说过,”妖狐的笑很好看,不是平时那种带着书卷气的假笑,而是掺入了几分张扬,与妖纹相称,叫人挪不开眼,“明明我已经说过那么多次,竟然一次回应都没有,不觉得有些不公平?”

“大天狗大人,我喜欢您。”

“我爱你呀。”

他一步步走近,用力抱住大天狗的腰,他的头正好靠在大天狗的肩膀上,侧过脸,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肖想许久的侧脸。

大天狗微微一抖,随即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

“我也是。”

“妖狐,我也是。”

爱这个字大天狗听过无数次,但那都是别人的故事,有人为了这个字终其一生都无法书写一个完美的结局,而他却要亲手抹杀怀中的存在。

“那么大人,您可愿意与小生一起,于此处永眠?”

类似的问题他曾经问过无数次,如今他已经不记得那些少女的模样,但他依然想要得到大天狗的答案。

“我愿意。”

“动手吧,”妖狐此时的轻言细语像是吐露爱意般缠绵,“将妖力注入鬼火,将一切都燃烧殆尽吧,小生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大天狗将妖力注入羽刃,一口气打入鬼火,火焰瞬间包围了他们,蹿起的火苗打在大天狗的手上,灼烧伴随着刺痛降临,区区火苗带不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唯有疼痛感无比真实。而大天狗倒确实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好像真的打算和妖狐同归于尽。

一板一眼不知变通,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了。

妖狐突然捧住了大天狗的脸,在那双紧紧抿住的薄唇上留了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他用力推开大天狗,自己向后一步踏进了火焰,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就像是偷腥成功的小野猫,有青色的蝴蝶围绕在他身边,大天狗想,他大概会永远记得这个画面。

鬼火从妖狐的脚底一下子蹿了上来,皮肤上的灼烧感让他几乎站立不住。

“大人还真想与小生同归于尽呀?小生的旅程到此为止,而大人还要继续。”

妖狐指了指大天狗的胸口,大天狗这才发现他的衣服里不知何时被妖狐塞了一支鲤鱼旗,他认得,那是惠比寿的,有了它,大天狗在这鬼火中可以毫发无伤。

“旗子是问惠比寿爷爷借的,看样子是还不回去了,大人回头可要记得去道个歉。”

妖狐已经被鬼火包围,红白的衣袖在蓝色的火焰中更加分明,清秀的面容在高温中扭曲,但是他仍然执着地保持着每一个动作的风雅,伸出手,作出邀请的姿态。

“大人,与我在这烈火中起舞吧。”

大天狗下意识地想要去回握他的手。

却在触碰到的前一秒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


07.纵欲


急促的步伐倏地停在了门口。

淡雅的熏香从门缝中漏了出来,闻上去像是某种初春时节的花,清淡不甜腻,大天狗倒是很喜欢,但他也知道,这香味对房内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药膏,想起了方才三尾狐的嘱咐。

早上起来时,大天狗便注意到了今日寮内的异常。如今晴明的阴阳寮内住着几十位式神,有大妖也有幼童,除了深夜时分,寮内就永远静不下来。

今天却不一样,没有山兔咋咋呼呼地闹着要去和孟婆赛跑,红叶也没有拉着晴明看她跳舞,金鱼姬没有宣扬她那所谓称霸世界的梦想,茨木也没有追在酒吞身后一声声地喊挚友。

安静到不可思议,整个寮好像都没有醒来。

最后是三尾狐给了他答案。

“一大早晴明大人就带着浩浩荡荡一队式神出去踏青,现在寮里剩下的式神不多。”三尾狐的眼神对上大天狗的,后者立刻明白,最后一次就是今天。

与先前不同,前几次动手的时间和方式都是在一早告诉过他的,只有最后一次他完全不知情,本该保留先前大半记忆的妖狐也只字未提,与他朝夕相处谈天说地,过去的每一天,大天狗都在怀疑这一切会不会是白日梦一场。

可惜不是。

手里被塞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盒子,包装上什么都没有,可以说是素到了极致,三尾狐示意他打开看看,大天狗发现里面装的是某种半透明的膏药。

“大人可收好了,我花了好些功夫才从花街买到的。”

花街?大天狗的眼皮跳了一下,心下立刻就有一种猜测,三尾狐将他的神情收在眼里,说起了另一边的情况。

“刚才八百大人已经去了妖狐的房间,”她顿了一下,“不知道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人类制作出了一种熏香,对他们来说是可以舒缓心绪的定神良方,但是其中的花香却会让动物发情。”

她补充了一下。

“——尤其是狐狸。”

大天狗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就是三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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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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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狗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他第一反应是将手伸向了旁边,那一半的床铺却已经冰冷,他心下一凉,立刻坐起身。

窗边传来笑声。

他看到妖狐随意地披着他的狩衣,笑容明媚动人,脸上终于不见折磨了他许久的疲惫之色,仿佛焕然新生,大天狗眯起眼睛,看到妖狐脖颈间细白的皮肤,蛊虫留下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大人终于醒了,今日天气不错,大人可愿与我一道去集市看看。”

妖狐笑着,站到了逆光处,让人看不真切。

“别忘了,大人还欠我一个香囊呢。”


00.七杀


“这次你回来的倒是早,怎么,委派可还顺利?”听闻妖狐比预定的早了半日回寮,闲来无事的三尾狐决定前去拜访。

“大天狗大人不愿与小生同去,那我又何必在路上浪费时间。”妖狐关上房门,示意三尾狐随便坐。

“哦?”闻言,三尾挑了挑眉,“你又邀请他了?”

“嗯哼。”妖狐用鼻音做回答。他曾经邀请过大天狗无数次,从同去祭典,到庭院赏月,或者是宴会同席,竹林漫步,甚至是彼此切磋,他全部都尝试过,但无一例外遭到了回绝,大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对这些事情统统不感兴趣。

三尾狐叹了口气,寮中怕是没人比她更了解妖狐的深情,只可惜一腔真心撞在了木头上,撞个头破血流都换不来对方的开窍。

“你也想开点儿,”她开口安慰到,“也就是你,还能换到他回应一声,要是其他什么人,大天狗大人大约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予。而且他本就是不理会风月之事的妖怪,你的方式又如此隐晦,不怪他没有发觉。”

妖狐看了一眼他阿姐,说:“小生自然知道,但他越是这样,越叫小生放不了手啊。”

随后他摇摇头。

“也罢了。”

“怎么,终于打算放弃了?”三尾问道。妖狐这一段爱恋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让她暗自咋舌,碰壁这么多次之后,想必也生出了回头是岸的想法。

可惜她想错了。

“放弃?怎么可能呢,”妖狐笑了笑,“小生才正要出击呢。”

“那你之前的算什么?”

“至多是试探吧。”

妖狐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

“阿姐,你可认得这个?”

三尾狐凑近看了看,瓶中的东西看着像是某种蛊虫,通体是烈火般的红,就像是他们狐族特有的妖纹。

“等等,”三尾狐意识到了什么“这莫非是……?”

“嘘。”妖狐竖起自己的食指,三尾狐硬生生将到了口边的名字咽了回去。

“你从哪里弄来的?”她低声问到,“我听族里的长辈提过,这东西由于太过恶毒早就已经是禁止事项,我还以为早就不存在了才是。”

妖狐在手中把玩着那个玻璃瓶子,似乎那只是个孩童的玩物,他答道:“说来也巧,这次我去的那个委派任务,正是一个养蛊师引起的慌乱,制服了那个人之后,我恰巧在他家中发现了这个,本来还不确定,不过既然阿姐也知道,那么就是它没错了。”

“——七杀。”

“阿姐还记不记得你和我打过一个赌?”妖狐抬眸看着她,“阿姐说我喜欢大天狗大人定不会超过三日,阿姐可是错得彻底呢,所以这一次要帮小生一个忙。”

三尾狐瞪了他一眼,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死小鬼,还算到你阿姐头上来了?”

但是又耐不住妖狐恳求的眼神,要说来,把妖狐宠坏了,她可也有一份责任,而且她心下明白,这一次的事情,也只有她能帮妖狐了。

拿准了阿姐不会拒绝他,妖狐笑得眉眼弯弯。他又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三尾狐,三尾展开一看,发现上面竟然仔仔细细地列举了妖狐推测的、之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他甚至给自己选择了七种完全不同的死法。

三尾一眼看到底,首先就注意到了那最后一种,她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刚想借此调笑一番,却又看到了另外几种方法。

她脊背一阵发寒。

“你对自己可真是够狠的。”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妖狐。同为狐族,她当然明白他们能痴情到何种程度,但妖狐这样不择手段的,也着实少见。

“阿姐只要按照上面的来就好了,剩下的事情,我自有计议。”

“不过真是可惜啊,”他喃喃道,“听说七杀解除之后期间的记忆会随着蛊虫的死亡一并消失,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遗憾了。”

他又转过头,看向三尾狐:“如果结束之后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麻烦阿姐,从头和小生讲一遍呀。”

看着三尾狐点头答应,妖狐作出送客的姿态,他没有再看三尾狐,而是盯着手中的小小蛊虫。

“啊对了,阿姐。”妖狐突然又叫住了她。

三尾回过头,却见妖狐笑得灿烂。

“等下还麻烦阿姐替小生叫一下小桃花妹妹,就说小生觉得头晕,可能是感了风寒好了。”

三尾狐离开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妖狐用自己尖利的指甲,在自己的脖颈处划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血顺着他的衣领流下,鲜艳又刺目。


END


后记: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这是一个,脑起来非常爽,但真正下笔之后就发现特别难写的脑洞。

这个奇怪的设定也有很多自我矛盾的地方,希望到最后我并没有忘记交代什么伏笔和细节吧……在最初构想七种死亡的方式和顺序的时候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由简到难,前两种相对而言对狗子来说没那么痛,因为坠落和毒杀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狗子其实不需要亲眼看到,溺亡之所以不是第三个是第四个就是为了让狗子有个小小的缓冲,因为失血和焚烧会非常有冲击力。

选择焚烧的时候非常纠结,因为太痛了,但又觉得崽崽为了让狗子刻骨铭心是做得出这样的选择的,而且想了很久也没有其他更适合的方式。

文力有限很多东西都表达不出,后记里通篇整理一下。

崽崽和狗子在寮里很久,一前一后被召唤的,都是元老级,而崽崽是喜欢狗子的,他也曾经给过狗子暗示,狗子不能说对他没感觉,但是还没到情爱的程度,崽崽深知他不可能将狗子做成标本,但他想要的是独属于他的强烈的爱意,他要狗子永远只能看到他,所以他才会用七杀。

这七次死亡的经历,对崽崽来说最遗憾的是他可能无法保留这些记忆,所以他让三尾狐作为见证人和引导者。随着蛊虫一遍遍死亡,他会存留前几次死亡的影像,这导致他从最开始义无反顾地爱上狗子,到中间出现猜疑和抗拒,最后却产生了病态的爱意,这是一个螺旋式上升,并且这一切都是他在选择七杀的时候就已经预见的,他很清楚就算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他仍然会爱上狗子。

而狗子才是这次的受害者,他会永远记得自己是如何用七种方式杀害了自己的爱人,哪怕只是为了帮他。狗子最开始对杀死崽崽这件事情没太大触动,第一次情感变化是窒息,那是他真切感受到对方生命的流逝,而崽崽死前炙热的眼神让他无法忘记。确定自己的心意是在第四次,那只能算是青涩的喜欢,第五次和第六次分别是两次升华,崽崽在烈火中的样子让他几乎失控,而到了最后一次,狗子才算是彻底载在了崽崽身上。而且最让狗子痛苦的是崽崽每一次都是心甘情愿地被他杀死,那是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信任和执着,所以他决定回以同样的深情。

狐狸用极端的方式让大天狗明白了爱。至此,狐狸的目的达成。

其实狗子不是完全不懂爱,但是崽对爱的要求太高,所以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用自己的死冲击狗子的心,一次不够刻骨,七次足以铭心。

之于蛊毒解开之后的生活,在这里不做阐述,崽崽到底有没有想起七次死亡的事情,而狗子是不是真的没有发现崽崽的小心机,这些全部留白,任凭脑补了。


——————————


去年七月写的文,说着要大改,改了半天改不出个花花。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文力真的到了极限了(。

写过的文不多,一定要说自己最喜欢的,肯定是这篇,没有办法,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极端的punk girl。

在我心里狗崽这一对不该是亲亲小甜甜,我会喜欢上他们,其实爱的是那种立场的对立,性格的碰撞,注定热烈,又必然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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