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only,小短篇一发完
离开解雨臣的第三年,黑瞎子收到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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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黑瞎子刚回到北京的家里,不是他的眼镜铺,也不是解家。自从解雨臣将解家传给旁系之后他们俩就净身出户搬了出来——可能也算不上净身,解雨臣的私产也是一个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这处房产是解雨臣很早以前就买下的。在北京的郊区,解雨臣说,其实像吴邪他们那样跑到一个小村子里也不错,但他在北京困了一辈子,到最后也逃不开,待在这里吸吸雾霾也挺好的。
解雨臣老了之后不爱出门。其实这么说并不恰当,反正在黑瞎子眼里,解雨臣一直挺年轻的,他长得好看,皮肤也好,不就是长了几根白头发、多了几条皱纹吗,怎么能叫老呢。
每到这种时候解雨臣就会揪他的脸,说谁像他一样几十年都顶着一张脸啊。
也不是解雨臣懒了宅了,他确实是不能出远门。年轻的时候身体透支太严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身体就是一辆已经报废的兰博基尼,表面上看着还成,但是一上路就知道有没有。
吴邪听到这话撇了撇嘴:行呗,解董您是兰博基尼,我等屁民当个小金杯也挺快乐的。
小病小痛之类的倒是好治,可解雨臣的问题并不在这些硬件设施上。过了五十之后,他的思维速度一下子慢了好几拍,以前一天能处理完的文件,后来变成了三天,甚至一周都不够,严重的时候,他还出现过短暂的记忆混乱。
去医院检查过几次,医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自己心知肚明,这是身体老化生锈的零件在向他发出最后通牒。做他们这一行的,并不是人人都能像二月红或是陈皮阿四那样长寿,更多的人,甚至连老去的机会都没有。
要放在以前,解雨臣确实并不在乎能活多久。但是最后他还是听了黑瞎子的意见,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两个人一起住到了郊区,每天的日常任务就是有太阳晒太阳没太阳就看电视,小日子过得像是两个咸鸭蛋:富得流油,咸得蛋疼。
可是解雨臣的情况一点都没有好转。有一次他在半夜惊醒,不记得自己在哪里。
有些事情是注定会发生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后来有一次,解雨臣突然郑重其事地要黑瞎子帮他一个忙,去四川取一个东西。黑瞎子有些莫名其妙,生意也不做了,家族也脱离了,突然之间又要去取货是唱的哪出?然而解雨臣只说是他自己的东西,让黑瞎子别问这么多,去拿就是了。
黑瞎子原本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来路不明的事务一概不参与。直到遇到了解雨臣,这个人就成了他新的原则。
说动身就动身。不过他这个在通缉名单上的黑户,自然是没机会享受飞机的,一路折腾了十个小时才到地方,他没兴趣久留,打算拿了东西就跑路,弯弯绕绕到了指定的地点之后,看到了以前在解雨臣手下办事的一个解家小伙计。
嘿这可真有意思,这人前两天还在北京吧,非要跑到四川来交易,就算他黑瞎子是闲,解雨臣还真不担心他的小伙计有情绪。
解家伙计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包裹让黑爷检查一下,他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件虽然款式很旧,但做工精细且保存得很好的粉色小棉袄。
几乎都不用猜,这十有八九,属于幼年的小花。
说起来挺遗憾的,黑瞎子第一次见到解雨臣的时候,对方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他没有机会一睹吴邪口中那个“清纯可爱的犹如从招贴画上走下来的小女孩”,不过对着这件小衣服,倒是多少能够想象出,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二爷爷院子里走步的样子。
难怪解雨臣说重要,这确实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价值。
“黑爷,”小伙计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黑瞎子,“这里还有一张纸条,也是给您的。”
上面的字迹黑瞎子太熟悉了,毫无疑问是解雨臣本人写的。上面写道,还需要他去江西取另一样东西。
黑瞎子张了张口,但最后也什么都没问。他知道问这个小伙计也没有意义,解雨臣做事,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他也没有打电话去问,既然解雨臣用了这样的方式,就一定不想让他知道。
然而他也没有想到,这事儿一办,就是三年。
就像是初中生开的玩笑那样,偷偷拿了同桌的笔袋,留下一张纸条,说笔袋在讲台上,然后在讲台上留下另一张纸条,指向另一个地点,兜兜转转一圈,会发现笔袋被放在了最初的地方。解雨臣将这个恶作剧的范围扩大到了整张中国地图上,最夸张的一次,黑瞎子直接从吉林到了广西,出发的时候裹着大衣,到达的时候穿上了短袖。
他也带上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小棉袄,又多了一把戒尺,一个空的胭脂盒,一把已经严重磨损的匕首,一本缺页的连环画,甚至还有一本硬笔书法的字帖,上面的字说不上端正,但是主人一定写得很认真,黑瞎子都能想象到小小的身影握着钢笔挺直了腰的样子。
那支钢笔最终也到了他手里。
为了装这些东西,他买了一个登山包,后来一个包不够,于是又买了一个行李箱。在别人眼中没什么用的破烂,却一点一点为他还原了一个他错过的解雨臣。
他也明白,解雨臣让他这么东南西北地到处跑,不会仅仅是为了把这些东西给他。有些话解雨臣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黑瞎子是一个自由不羁的灵魂,解雨臣却总觉得是自己绑住了他。
他想起来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有一次解家夹喇嘛找上了他,一路摸爬滚打拿了东西出来之后,才刚二十出头的解当家问了他一个问题。
黑瞎子一直记得当时解雨臣的样子。有些紧张,又偏要装成不经意地随口一问;似乎有所期待,却被自己强行按捺不愿表露。
他问,瞎子,你之后要去哪里?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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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到的最后一个东西,是一张豪华游轮的船票,还有一张给他的纸条。船会在三天后出发,解雨臣说,他在那里等着。
黑瞎子上网查了查,船是去日本的,挺有意思,一把年纪了想要环游世界了?
其实他知道,解雨臣是喜欢旅游的,可惜他每次到一个地方,基本都是干见血的活计。就连难得的几次出国,也是一半养伤,一半谈生意。剩下还有几次,亲自去调查流失的文物去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偶尔解雨臣会问他在德国留学的事情。对黑瞎子来说,那已经是好几十年前了,不过他仍然把能够回忆起来的每一个细节都讲成了故事。解雨臣爱听,谁让他从小拜师二月红门下,8岁就接任了当家,根本没有机会正正经经上个学。
黑瞎子买了火车票,一天半之后到北京,然后转车去天津,时间还挺赶,但是他仍然决定在北京停留半天。
他不是大禹,做不到三过家门而不入。黑瞎子想回家看看。
可是站在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是因为太久没有回来了吗?他居然觉得这里挺陌生的,没有了自己的气息,甚至感受不到解雨臣的气息,院门锁着,他没带钥匙。
他闭上眼睛。院子里种了两颗海棠树,他亲手种的,当时坑挖浅了,最开始几个月的时候树苗蔫巴巴的,他每天都担心它们会夭折,不过海棠果然不会让他失望。
说起来吴邪来做客的时候对这个院子大加赞赏,说适合养鸡,差点被解雨臣赶出去。原本还有个葡萄藤架,但解雨臣嫌夏天虫太多,后来清走了。墙边有两个并排的藤椅,这也是吴邪倾情推荐的,他说午后躺着睡一觉快活似神仙,解雨臣还真买了,但他没有午睡的习惯,时常坐在那儿眯着眼睛看天空,和黑瞎子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聊着聊着会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在说什么。
黑瞎子会等他,一直等到他再次开口。
院墙不高,他把包和箱子靠在了墙角,一转身翻了上去。郊区人民朴实,他也不觉得有人会偷那些东西,那只是他一个人的无价之宝。
院子里都是杂草,藤椅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只有那两颗坚强的海棠树如今亭亭如盖。
他最终没有走进去,那个房子里面没有解雨臣,就无法称之为家。
但是他走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一眼门口的信箱,意外地在里面找到了一封信,上面没有寄件人,只在角落里写着:解雨臣亲启。
真奇怪。因为那个字迹是解雨臣自己的。
哪怕是恋人,他们也会完全尊重对方的隐私,不想说的就不说,然而这一次,黑瞎子却止不住想要偷窥对方秘密的心情。
他打开了那封解雨臣写给自己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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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信悦。
如果你打开了这封信,就说明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把它放在这里的原因。你也许忘记了更多,不过没关系,这就是这封信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你的名字是解雨臣,生于1978年10月3日,年龄自己算吧,我不想说。你曾是老九门解家的当家,一个不缺钱的人,不过这些如果忘了的话就忘了吧,你已经退休了,那些事情全部都不重要。
这个房子是你的家,虽然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但你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哦对了,朋友,插播一句,有个叫吴邪的偶尔会给你打电话,记得问他什么时候还钱,这是你们打招呼的方式。
其实你现在需要记住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你胃不好,三餐一定要按时吃,不然某人会生气。晚饭过后要吃药,药放在客厅五斗柜的第二格的盒子里,上面写了用量。药很难喝,也不见得没有什么用,不过是他搞来的,所以还是喝了吧。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晒晒太阳,挺舒服的。衣帽间里大部分衣服是你的,剩下那些成套的黑色,定期会有人来收走打理,他总有一天还会回来,所以总有一天它们还会派上用场。院子里的杂草随它们去吧,但海棠是他亲手种的,不过它们俩很自觉,不需要太多操心。书房里那把小提琴不能落灰,有机会再让他弹给你听,对了,听说他还会拉二胡,可他从没给你拉过,如果还有机会,记得要当面质问他。
很多事情都可以忘记,但是要记得,他叫黑瞎子,你叫他瞎子,他爱你,你也爱他。
他现在不在家里,是你自己把他打发出去了,而且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回来。不过没关系,对于你来说,可能每一天醒来的时候世界都是新的,所以一个人也不会太无聊。你可以试着在家里翻翻找找,总能找到他生活过的痕迹。
也许你会在每个深夜想起他,又在每个清晨忘记他。
你知道那一天可能快来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是你和他都没有提过,但总是要面对事实的,时间并不是真的对每个人都很公平。所以你让他离开了。
剩下的事情,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交代给小陈了(陈叔的儿子,现在代替陈叔做解家的管家,可以信任,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他每天会给你汇报瞎子的位置,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背面是他的联系方式)。要提醒他,一旦到了时间,就去买船票,越早越好,那个票不怎么好买。
所以你并没有太多需要想起的,以后的一切,我也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你只需要等待那一天到来,不会等太久的。
然后你就可以和他一起去看整个世界。
别睡太晚,他不让你在沙发上睡着。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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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没有停留太久,因为解雨臣讨厌迟到的人。
这封信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似乎从被放在那里开始,它就无人问津。解雨臣有每天查看信箱的习惯,要么是他还记得信里的内容所以没有拆开,要么是他连查看信箱的习惯都已经忘了。
又或者,他没有来得及在那一天到之前拆开这封信。
黑瞎子到码头的时候,距离开船还有半小时。这里并没有解雨臣的身影,但是黑瞎子知道对方没有食言。他真的在这里等他。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黑瞎子更明白解雨臣的想法,其实在他到达四川的时候,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真正用意。
他也想起来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瞎子,你之后要去哪里?”
“我要去每一个有你的地方。”
解雨臣将这句话记了一辈子。所以他让自己成为海,成为雨,成为雾,他也许是冬日小樽的一场雪,是西伯利亚吹向南面的冷风,是横跨塞纳河的一道彩虹,是拍打白色断崖的海浪。
他将自己变成了这个世界。
黑瞎子将那封信叠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时间在他身上的流动要慢一些,不过因为有了解雨臣,他的余生才不会无聊。他笑了笑,背着背包拎着箱子,排在队伍的最后,等着检票登船,开始他的旅行。
此时从北京的方向吹来了一阵风。
end
因为另一个新坑有些卡文,所以随手写个风格很不我流的随笔。
是刀是糖自由心证……?这个梗很难甜饼,我自认为下手已经很温柔啦。
一直以来都觉得海葬是一个特别浪漫而恢弘的方式,在洋流交替,雨水循环中成为地球的一部分。前段时间闺蜜突然严肃地和我说,如果她将来死得比我早,希望我能带着她的骨灰去冰岛,在黑沙滩边,在大西洋边。
写的时候想起了一部很喜欢的瑞典电影,叫《一个名叫欧维的男人决定死去》,明明是个挺温柔的故事,看到最后却哭到窒息(……)